第三节 民族主义的外与内 (第19/2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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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费孝通于1939年5月在《边疆周刊》发表《关于民族问题的讨论》一文,基于一系列英文概念的辨析,认为顾颉刚混淆了民族与种族的区别,顾氏所谓“民族”和通常所谓“国家”相当,其所谓“种族”则和通常所谓“民族”相当。费先生认为中国内部确实有多个民族,倘若他们确实能拥有共同的利害,则完全能够团结为一个政治团体;倘若有些民族受到不公待遇,甚至被其他民族所剥削,则被剥削的民族必会提出民族问题乃至采取政治行动。因此,谋求政治上的统一,不一定以消除各族的差异界限为基础,而是要消除因为这些界限所引起的政治上的不平等。“若是空洞的名词就能分化的团体,这团体本身一定有不健全的地方。”故而不能基于政治考量而否认事实,“惟有从事实上认识边疆,我们才能保有我们的边疆!”
费孝通先生的这些观点,可视为他在1988年提出的“中华民族的多元一体格局”的先声。(参见费孝通《中华民族的多元一体格局》,载《费孝通学术论著自选集》,北京师范学院出版社,1992年。)1940年,马克思主义史学家翦伯赞先生发文讨论,认为顾颉刚先生把中华民族当作一个问题而提出是非常重要的,但是顾氏的讨论却陷于抽象名词的讨论,而不曾把中华民族的形成与作为世界革命之重要组成部分的抗日战争这一现实斗争关联起来,于是问题无法获得正确的解决。翦伯赞接受了马克思主义的观念,认为民族是资本主义上升时期的产物,中国在资本主义入侵之前是没有民族主义而只有种族主义即大汉族主义的,所以顾颉刚认为自秦代以来中国受到同一个政府统治,便是一个民族,这是将民族与国家混同起来;因此顾氏的“中华民族是一个”的命题中包含着对于少数民族之存在意义的否定,与客观事实相悖。翦伯赞认为解决问题的关键在于承认各民族之生存乃至独立与自由发展的权利,在民族与民族之间建立经济的、政治的乃至文化的平等关系。相关论述参见黄天华《民族意识与国家观念——抗战前后关于“中华民族是一个”的论争》,载《一九四○年代的中国》下卷,第1044—1061页。">
顾颉刚又作一文与费孝通辩论,但傅斯年认为费孝通是受其老师吴文藻指使写作此文。吴、费两人皆受中英庚款董事会资助,故而傅斯年直接致函中英庚款董事会董事长朱家骅和总干事杭立武,批评吴、费两人不同意“中华民族是一个”的说法,主张西南诸夷皆是“民族”,并且唱高调云“为学问做学问,不管政治……最可痛恨者此也”。傅斯年痛斥此种学术观点“将一切帝国主义论殖民地的道理都接受了”,进一步提出:“夫学问不应多受政治之支配,固然矣。若以一种无聊之学问,其想影响及于政治,自当在取缔之列。”<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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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itle="傅斯年:《致朱家骅杭立武书》,载《傅斯年全集》第七册,第105—106页。">
傅斯年素以刚直风骨著称,参政而不从政,任国民参政员时炮轰先后两任行政院长孔祥熙、宋子文,并将其赶走,自己则从不做官。如此傲视于权力的人,居然会提出对于某些“为学问而学问”的学问应当取缔,要求用政治来干涉学术。这样一种矛盾,实际上只不过转型中国的新史观之纠结困境的一个折射而已。
傅斯年对于顾颉刚的古史辨之疑古思潮,在初期给予了非常高的评价,后来则逐渐产生分歧,而提出基于诸如殷墟考古等各种新资料的发掘以重建古史的必要。这种转变的原因在于,新的政治秩序,必须有新的史观对其进行历史正当性的辩护,传统史观倘若不被打破,则民国的历史正当性无从建立,古史辨正是有助于打破传统史观的重要方法;但是“破旧”并不是目的,目的是“立新”,倘若不能有效立新,“破旧”的价值便大打折扣,甚至会带来新的问题。傅斯年所谓“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史学便是史料学”等观点,是对他在德国所受到的兰克史学训练的一个反映。兰克史学的实证主义态度,不是说不要史观的建构,而是要打破基于传说的史观,以实证资料为基础,重建新的史观。史观本身并非可实证的,它是一种精神建构的结果;通过史观而完成对于史料的整合,以重建共同体的心理边界,打造认同。
傅斯年意识到了这一点,写作“中华民族是一个”的顾颉刚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的思考背后贯穿着对于国家与时局的深沉忧虑,但是其理论结构当中的深刻纠结也都反映了出来。他们都意识到了汉民族主义的巨大问题,强调应有超越于汉民族的中华民族,但是中华民族究竟何谓?他们不自觉地又将其转化为汉族的某种延伸,这样的叙事便从另一角度继续了中山先生的民族主义理念,<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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