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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以安找到她时,防空洞里的粉笔熊猫已经被雨水泡花。叶小漫蜷缩在备战备荒的标语下,脚边散落着泛黄的CT片,诊断书上的肝硬化三个字刺得人眼眶生疼。潮湿的砖墙渗出水珠,顺着她腕间的红绳滑落,在银铃铛里积成微型湖泊。婆婆今早走了。她突然开口,声音像生锈的琴弦,岩蜂蜜的陶罐...摔碎了。月光从透气孔漏进来,照着那截断裂的红绳。母亲留下的银铃铛里,藏着半粒1999年的决明子,此刻正硌着她的锁骨。江以安摸出银杏叶书签,叶脉上用纳米胶固定着蒲公英绒毛——那是高考那天从她绷带上摘下的。黑暗中响起纸张撕裂声,清华的录取通知书被叠成纸飞机,撞上五十年前的防空地图。
泛黄的图纸簌簌飘落,盖住她脚背的烫伤疤痕。三年零三个月...叶小漫把脸埋进他带着油墨味的校服,是岩蜂蜜结晶的最短周期。防空洞外传来火车鸣笛,震落墙角的蛛网。
他们用粉笔在墙上画熊猫全家福时,早班列车正碾过铁轨上的露珠,那张14:20的汽车票最终夹进《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多年后当叶小漫在旧书店翻开第178页,会看见铅笔写的：等你的蜂蜜熟成。川大文理馆的穹顶落满银杏时,江以安在《地方志编纂手册》里发现一片薄如蝉翼的枫叶。母亲的信从多伦多辗转两个月,邮戳上的尼亚加拉瀑布冲刷着褪色的字迹：心理咨询师说,创伤记忆就像...他突然顿住——借阅台前的身影正在古籍丛书间穿行,浅青色裙裾扫过光绪年间的《通江县志》,发梢卷起油墨与樟木的沉香。
叶小漫转过身时,怀里的《追风筝的人》正翻在第178页。夹在其中的高考答题卡碎片上,立体几何题的辅助线旁赫然画着蒲公英,阅卷老师朱批：情感冗余,扣卷面分5。阳光穿透彩绘玻璃,在她鼻梁投下虹晕,恍若那年防空洞手电筒的光斑。蜂蜜结晶了。她举起玻璃罐,琥珀色物质里沉着几粒桂花,婆婆临终前说...要配油茶才香。指尖划过瓶身裂痕,那是十年前抢救通知书时留下的。
江以安钥匙串上的熊猫挂件突然坠落,银杏叶书签从泛黄的信封滑出,叶脉间的蒲公英绒毛轻轻颤动。他们同时蹲下身,额头相撞的瞬间,银铃铛与枫叶标本一同跌进阳光里。多伦多的信纸散落满地,露出母亲未写完的句子：要像处理巴山断层带那样,让伤痕自然愈合...叶小漫的裙摆扫过英文花体字,像春风掠过龟裂的土地。校门口的油茶摊...他拾起沾着蜜渍的蒲公英书签,改成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了。她的银铃铛滚到《通江县志》某页,正停在岩蜂蜜词条。当闭馆铃声响起时,两个影子正重叠在为你,千千万万遍的字句上,窗外银杏雨下得纷纷扬扬,仿佛下着一场金色的雪。
五
十年后的校友会上,通江中学老校长颤巍巍捧出当年的志愿表。投影仪亮起时,满场哗然——泛黄的纸页角落,戴头纱的熊猫与打领结的熊猫手挽着手,爪子里攥着蒲公英捧花。
叶小漫在雷鸣般的掌声中走上讲台,汉服嫁衣上的银杏刺绣簌簌作响。她举起婚礼请柬,水墨熊猫踩着当年草稿纸的横格线,背景是川大图书馆的琉璃穹顶。江以安说...她忽然转向第一排轻笑,眼尾细纹盛着巴山夜雨,这道爱情证明题,我们用了整个青春来画辅助线。窗外忽然落雨,撑着蓝色熊猫伞的少女们尖叫着跑过操场。
一滴水珠坠在橱窗里的老照片上,恰好晕开1997届毕业生合影里,那两个隔着人海相望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