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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的冬天,母亲怀孕了。父亲每天凌晨四点就裹着旧棉袄出门,菜市场的路灯还亮着时,他已经在鱼摊前跺着脚排队。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他却把保温桶抱在怀里,生怕凉了给母亲炖的鲫鱼豆腐汤。有次大雪封路,他硬是踩着齐膝深的积雪走了五公里,只为带回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产房外的长椅上,父亲把铁皮饼干盒里的信笺翻来覆去看了无数遍。当我的第一声啼哭响起,他撞开产房的门时,额头上还沾着不知何时磕出的血痂。他颤抖着握住母亲的手,声音哽咽:咱们的小月亮来了。母亲虚弱地笑了,汗水浸湿的发梢下,眼角闪着幸福的泪光。
幼儿园的铁门推开时,总能看见父亲局促地站在人群里。他的中山装口袋永远揣着几颗水果糖,袖口还沾着机械厂的机油。我总爱趴在他肩头,数他后颈新冒出来的白发,闻他身上淡淡的铁锈味混着肥皂香。有年冬天,我哭闹着要吃糖葫芦,父亲顶着零下十度的寒风跑遍整条老街,回来时睫毛上结满冰霜,却把糖葫芦举得高高的,自己只尝了一颗山楂,笑着说:爸爸不爱吃甜。
母亲的缝纫机总是在深夜响起。昏黄的台灯下,她戴着老花镜,把我的碎花小裙缝得针脚细密。她用边角料拼出小熊玩偶,眼睛是两粒黑纽扣,鼻子是绣歪的红丝线。每晚我抱着小熊入睡,都能听见她轻轻哼着父亲曾吹过的口琴曲。
小学三年级的作文本上,老师用红笔圈出《我的爸爸》里的句子:爸爸的手掌像砂纸,却能把我的小手捂得很暖。领奖那天,父亲穿着被洗得发白的衬衫,在礼堂后排偷偷抹眼泪。当晚,老旧木屋里响起《小星星》的口琴旋律,父亲吹错了好几个音符,却吹得格外认真。母亲把奖状贴在客厅墙上,用透明胶带反复按压边角,仿佛要把这份骄傲永远封存。
可当我因为数学考砸躲在被子里哭时,母亲什么也没说。第二天清晨,铁皮饼干盒里泛黄的信笺躺在我枕边,父亲年轻时的字迹力透纸背:人生的路没有笔直的,摔倒了就爬起来。信笺旁边还放着她手抄的错题集,工整的字迹里夹着几缕白发。
初中那年的深秋,母亲突然倒下了。化疗室的白炽灯下,她的长发大把脱落。我攥着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在小商品市场挑了顶最自然的假发。当母亲戴着它在病房转圈,笑着说自己像电影明星时,父亲背过身去,肩膀微微颤抖。那些日子里,父亲在医院走廊支起折叠床,深夜我偷偷醒来,总能看见他握着母亲的手打盹,晨光里,他鬓角的白发又多了一大片。
高中住校后,每个周五傍晚,校门口的槐树下总有两个身影。父亲提着保温桶,里面是炖得酥烂的糖醋排骨;母亲背着我的脏衣篮,蓝布包袱里藏着她新织的毛衣。多吃点,长身体。父亲总把排骨夹进我碗里,自己却只啃骨头。回家后,我偶然发现他偷偷嚼着降压药,母亲的风湿膏贴满了膝盖。
填报志愿那天,我把想去外省读大学的想法说出口后,屋里陷入了死寂。深夜,我听见父母在客厅轻声交谈,父亲说:当年我离开村子,她等了我三年......第二天清晨,母亲把铁皮饼干盒放在我面前,里面除了泛黄的信笺,还有本存折。当年你爸用自行车载我进城时,我就知道,爱不是捆绑。她抚摸着我的头发,去吧,小月亮该去更广阔的天空。
此刻,厨房门虚掩着,漏出暖黄的光在地板上流淌。我驻足门前,看见父亲正半弓着背,枯瘦的手指捏着母亲的蓝布围裙带,像握着某种易碎的珍宝。那双手曾扛过锄头、修过机床,如今却微微发颤,在围裙的蝴蝶结上绕了三次才勉强系好。母亲转身时,鬓角的白发扫过父亲布满老年斑的手背,恍若冬日里飘落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