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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的日子,蓝色床单上的条纹像被剪断的蚯蚓。我数着吊针管里的气泡,把它们想象成会飞的玻璃珠,每颗珠子里都藏着一个小愿望。
病情加重后,我再也爬不上幼儿园的滑梯。后来幼儿园我也不能去了,妈妈就在家里一直陪着我,可是晚上我总是喜欢抱着小熊看着外面的月亮发呆睡不着,思考着……有时候发现妈妈常常一个人在阳台对着月亮发呆,有时候也会流泪。我害怕我会离开爸爸妈妈,离开大家。因为一直吃药,我开始变得很瘦,整天没精神,睡不好。痛的时候我也会蜷缩在床角,自己偷偷哭泣,不让爸爸妈妈发现。每天妈妈都会变着法子让我开心,鼓励着我,并带我读书,逛街,爬山,钓鱼……但最后我出不了门了,经常在自己的房间看着外面发呆。
让我有了一个秘密的好朋友,他每隔几天都会给我寄来一个快递,到底是谁呢我问了爸爸妈妈都不知道,小伙伴也是。我想可能是快递员叔叔哥哥他们吧。但有时候给我送快递的不是同一个人,快递里有好多新奇的小玩意。
有我想要的水彩笔,我想要的故事书和我喜欢吃的牛奶糖……我很开心,每天除了吃药学习以外就是每天等秘密伙伴的快递。我认真的读每一封信,每一张明信片。后来我大概猜到了这位秘密朋友是谁。我打算画很多很多的画来回复他们。妈妈发现我每天都在坚持画画,很高兴并鼓励我坚持下去。
爸爸把我的小黑板搬到床上,用粉笔给我画宇宙飞船:安安的飞船要去星星城堡,船长是谁呀当然是爸爸!我握着他的手在黑板上画星星,他的指甲缝里有没洗干净的蓝墨水,指尖还有淡淡的粉笔灰,蹭得我掌心痒痒的。画完后我突然觉得累,小熊玩偶的毛蹭着下巴痒痒的,窗外的月亮却格外亮,像块被舔了一半的薄荷糖。爸爸坐在床边给我读童话书,声音越来越轻,我看见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长长的影子,和妈妈在阳台看月亮时一样。爸爸,我拽拽他的衣角,等我变成星星,就住在你的领带夹里好不好这样你上班就能看见我啦。他的领带夹叮的一声掉在床头柜上,弯腰去捡时,我看见他后颈有块新晒的红印子——肯定是跑遍全城给我买水彩笔时晒的,因为我无意中说过想要紫色的笔,画薰衣草田。他把领带夹放在我手心,金属的凉意让我打了个哆嗦:傻丫头,星星要住在最亮的地方,比如……他指指我的眼睛,这里面。
妈妈每天变着法儿哄我:今天猜快递里是什么是会发芽的彩虹糖哦!其实我早就发现,每次快递单上的字有的工整有的歪扭——工整的是妈妈写的,像排队的小士兵;歪扭的像喝醉的小蛇,肯定是爸爸偷偷加的,比如水彩笔旁边画着歪歪扭扭的太阳,牛奶糖后面跟着三个流口水的笑脸,有次还画了只戴领带的小熊,和他办公桌上的摆件一模一样。但我假装不知道,拆包装时故意瞪大眼睛:哇!是小魔仙的魔法笔!然后把画纸铺在枕头上,画戴着护士帽的小兔子给小熊打针,旁边歪歪扭扭写着:给秘密朋友,你的字像小蛇跳舞。有次爸爸来换班,看到我画的小蛇,突然咳嗽着转身喝水,水珠从他眼镜上滴下来,落在床头柜的病历单上,晕开一片蓝墨水印——和快递单上的颜色一模一样,原来他偷偷帮妈妈写快递单时,总把自己名字写成大笨熊爸爸。
又一次回到了洁白的蓝白色病床上,白色的天花板看起来很冷,我希望这房间应该是五颜六色的……我想可能是最后一次回到这里了吧爷爷奶奶们都在啊……消毒水的味道浓得像化不开的雾。爷爷奶奶来了,姑姑带着刚满月的表弟也来了,婴儿的哭声像小猫叫。爸爸抱着表弟站在窗边,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我看见他偷偷用袖口擦眼睛,手表链在腕子上滑出一道银光——那是妈妈送他的生日礼物,刻着我的小名安安。
大家安安静静的可就是看起来不太高兴。我想起来了,我给大家讲个笑话吧。一直都是大家安慰安安,没事哒,大家也要开心啊。故事和笑话都讲完了,可大家笑起来眼角都是带着泪光的,我一直想着以前开心的事……最后我想到以前第一天在幼儿园学到的新歌,隔了这么久,我又重新再唱了一遍。妈妈安安困了,要睡觉了我看到妈妈突然哭了起来。妈妈不要哭哦,安安看见妈妈哭也会不开心的。好,妈妈不哭,妈妈唱歌给你听……我的手被妈妈紧紧的握着。吊针的管子冰凉,妈妈的手却很暖,爸爸的手突然覆上来,比妈妈的手更烫,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和医院的消毒水味。我盯着天花板上的灯,光斑渐渐变成旋转的星星。妈妈,我打了个哈欠,突然觉得眼皮像挂了小铅球。
我想再说点什么,比如别难过,比如下辈子还要当你们的宝宝,可舌头像浸了水的棉花糖,沉甸甸的。最后一眼看见的,是爸爸眼镜片上的反光——那里面有妈妈的眼泪,有奶奶的围裙,还有我画的星星飞船,它们慢慢聚成一团光,像我小床上的荧光星星,明明灭灭,永远不会熄灭。爸爸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混着妈妈的抽泣:我们安安,本来就是星星变的呀……我的手被妈妈紧紧的握着,我记得我是笑着睡着的,但也和大家一样眼角带着眼泪。
我舍不得爸爸妈妈和大家啊……可是安安困了,想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