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8/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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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子压上肩头的瞬间,我听见了自己骨节舒展的声音。师父说沙门释子,当以众生为担,可这担子分明有千斤重:锦襕袈裟裹着通关文牒,紫金钵盂盛着化来的粗麦饼,还有大师兄的金箍棒、二师兄的钉耙,时不时还得塞上几葫芦泉水。但最沉的是师父的背影,他骑马时总微微前倾,像棵被霜打弯的莲茎,让我忍不住把担子往肩窝挪了挪——生怕步子重了,惊碎他眉间的慈悲。
路过观音院时,老住持盯着锦襕袈裟流口水,二师兄当场就要掀桌子。我默默蹲在廊下擦汗,看大师兄变作小虫钻进袈裟纹路,忽然懂了他为何总说呆子:这世上的贪嗔痴,原是连袈裟都挡不住的。夜里替师父捶腿,他忽然指着天上星子:悟净,你看那星河,每颗星子都在渡人。我摸着扁担上的凹痕没说话——星河太远,不如把脚边的沙子磨细些,让师父明天走得稳当。
宝象国公主被黄袍怪掳走那晚,二师兄嚷嚷着要分行李。我蹲在篝火旁筛沙子,听大师兄骂他没出息,却看见猴子尾巴悄悄卷住师父的包袱皮。火光映着师父熟睡的脸,胡茬里落着几粒沙子,忽然想起流沙河底,我也是这样数着沙粒捱过三百年孤寂。原来最苦的不是万箭穿心,是有人让你知道,这世上还有比疼更重要的事——比如替他挡住扑面而来的刀光。
真假美猴王在花果山打时,我攥紧月牙铲站在师父身边。两个猴子都喊师弟救我,声音像刀叉在琉璃盏上刮。师父忽然按住我发抖的手:悟净,你可知佛说‘如如不动’他指尖的温度透过袈裟传来,让我想起在流沙河初见时,他替我擦去额角泥沙的触感。最后是如来辨了真假,可我盯着地上的血泊想:要是真打起来,我这铲子该护哪个师兄
通天河老龟托我们问寿数那次,二师兄趴在龟壳上打盹,大师兄揪着龟须逗乐子。我低头数着骷髅串,忽然发现第九颗头骨的眼窝处,不知何时嵌了粒沙子——像极了师父抄经时,落在贝叶上的那滴泪。老龟潜入水底前,冲我眨了眨眼:沙师父,你担子里的经文,比我的寿数长多喽。水波漫过脚踝,忽然懂了这些年低头走路的意义:原来每粒沙子都是经,每道脚印都是咒。
灵山金顶的佛光漫过来时,我正替师父拍去袈裟上的尘土。如来封我金身罗汉,金身摸着光溜溜的脑门笑了——当年在流沙河吃人的时候,何曾想过能洗净青面獠牙,得见琉璃世界大师兄在旁边捅我:呆子,傻笑什么二师兄正抱着供品啃,油汤滴在莲花座上。师父合十谢恩,睫毛上还沾着长途跋涉的沙粒,却比任何菩萨都要亲近。
取经归来的夜里,我在流沙河洗袈裟。骷髅串早已化作青烟,只剩担子还缠着西行路上的风沙。远处传来驼铃声,不知哪个商队又要踏上漫漫征途。月光照在水面,映出当年那个青面妖怪的影子,正慢慢沉入河底——取而代之的,是担着经箱的沙门,他的脚印里开出莲花,每一朵都盛着十万八千里的星光。
担子还在肩上,却忽然轻了。原来这一路挑的不是经卷,是众生的苦与乐;磨破的不是脚底,是心头的执与妄。师父说诸法皆空,可我摸着扁担上的凹痕笑了——空即是色,这万里黄沙,终究都成了心头的一粒朱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