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9/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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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冢寒烟:终南月落大江沉
贞元元年的深秋,当涂青山的枫叶红透了半边山。王维拄着藜杖,在两抔新土前缓缓站定。左边的墓碑刻着唐故诗人李白之墓,碑角嵌着半片残酒盏,是乡人按他醉后捞月的传说所置;右边的碑石尚无文字,只覆着层薄霜,底下长眠的,是数月前在玉真观羽化的公主——她临终前遗命,不刻封号,不立碑铭,只愿与这江南山水同朽。
山风卷起王维的青衫,露出内里打了补丁的中衣。他鬓角的白发已如秋霜,唯有那双曾绘尽山河的眼睛,还藏着几分盛唐的月光。他弯腰放下手中的竹篮,里面是半坛西凤酒、一轴未完成的《辋川图》,以及一束风干的白梅——那是从终南山别馆移栽的老株,今岁开得格外疏落。
太白,公主……他的声音被山风揉碎,带着七十岁老人特有的沙哑,我来晚了。
他记得初见李白时,那人在曲江宴上斜倚杏树,衣襟上的牡丹比朝霞还艳;记得玉真公主在玄都观抚琴,指尖震落的桃花瓣,恰好覆在他未干的墨迹上。如今三十载光阴流过,安史之乱的烽火、马嵬坡的白绫、朝堂上的倾轧,都化作了冢前这两捧冷土。
他打开酒坛,先倾洒在李白墓前:这坛酒,还是当年终南山的味道。你说要陪我画完辋川的雪,却先去捞江心的月了。酒液渗入泥土,惊起几只藏在草下的蟋蟀,鸣声凄切,像极了当年破庙中,他用枯枝拨弄断琴的声响。
接着,他走到无字碑前,将白梅轻轻放下。梅枝上凝着霜,像极了公主晚年常戴的白绢。你说既已许道,不复言情……他的指尖拂过冰冷的石碑,仿佛触到她道袍下的体温,可那年马嵬坡,你替我挡下叛军的剑锋时,袖口染血的模样,比你画的寒梅还烈。
山风忽然转急,卷起《辋川图》的画轴。王维伸手去捞,却见卷末空白处,不知何时多了行狂草——正是李白的笔迹:人生在世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墨迹早已褪色,却在秋风中微微发烫,像极了当年他在兴庆宫舞剑时,剑尖挑起的酒线。
王维忽然笑了,笑意却凝在眼角的皱纹里,化作一滴浑浊的泪。他想起三人同游曲江的那日,李白即兴吟诵《清平调》,他当场挥毫作画,公主抚琴相和,引得游舫上的歌女们纷纷抛来花钿。那时的长安城,牡丹开遍朱雀大街,胡商的驼铃摇碎夕阳,谁也不曾想,盛世的繁华会像指间沙,握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太白,你可知他对着墓碑低语,你醉后写的‘天子呼来不上船’,后来成了叛军的借口;摩诘我画的‘空山新雨后’,终究画不出长安的烽烟。唯有公主……他望向无字碑,霜花在石面上凝结成泪的形状,她用半生修道,换了我们二人的命,却把自己困在了终南山的云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