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6/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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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重锤并未因他的勇敢而收起锋芒。辞掉工作后,现实立刻露出了狰狞的獠牙。房租、水电、最基本的生活费,每一项都像悬在头顶的利剑。催债的电话和短信依旧如影随形,只是频率似乎因为他彻底宣告失业而变得更为疯狂和刻薄,那些冰冷的文字和恶毒的诅咒,像毒蛇的信子,一次次舔舐着他紧绷的神经。他不得不搬离了那个虽然破旧但还算有独立空间的出租屋,拖着简单的行李,住进了一个由老旧仓库改造的、鱼龙混杂的创业公寓。这里没有窗户,只有一个小小的气窗开在接近天花板的位置,白天也昏暗如夜。空气里永远混杂着汗味、外卖味和劣质香烟的味道。小小的隔断间,一张吱呀作响的铁架床,一张摇摇欲坠的桌子,就是他全部的空间。
唯一的光源,是桌上那盏充电式的LED台灯。灯光下,那台老旧的二手相机显得格外珍贵。叶锋把大部分时间都消磨在相机旁。他翻出大学时买的、早已落满灰尘的摄影教材,一页一页艰难地啃读那些早已陌生的术语。他一遍遍地擦拭相机,研究每一个按钮的功能,对着空无一物的墙壁练习构图。更多的时候,他就坐在那张咯吱作响的椅子上,对着小气窗外透进来的一小片灰色天空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相机冰凉的机身。迷茫像冰冷的潮水,在每一个寂静的深夜悄然将他淹没。下一步在哪里明天吃什么债务怎么办陈伯那句日子总会好起来的话语,有时在绝望的深渊里像一根脆弱的蛛丝,让他挣扎着不肯彻底沉没;有时又显得那么苍白无力,像一个遥不可及、近乎虚幻的安慰。
他需要走出去。不是为了艺术,仅仅是为了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为了暂时逃离这令人窒息的逼仄和绝望。
清晨,天刚蒙蒙亮,城市还在沉睡。叶锋背着相机,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巨大的露天菜市场。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腥气、蔬菜的清香、鱼虾的咸腥以及各种熟食油腻的香气,混合成一种极其浓烈的生活气息。摊位密集,人声鼎沸,讨价还价的叫嚷、三轮车的铃铛声、剁肉砍骨的闷响交织成一片喧嚣的海洋。
他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入口,像一个误入陌生世界的异乡人。相机的存在让他感到一丝不自在。就在这时,一阵爽朗的笑声穿透嘈杂,吸引了他的注意。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卖菜的大娘,穿着沾满泥点的深蓝色旧罩衣,头发胡乱地挽在脑后。她正一边麻利地给顾客称着沾满露水的青菜,一边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和旁边卖豆腐的老头大声说笑着。不知老头说了句什么,大娘笑得前仰后合,眼角的皱纹堆叠成深深的沟壑,像盛开的菊花,牙齿有点黄,却笑得毫无保留,整张脸都散发着一种近乎透明的、纯粹的生命力。那笑容,在清晨湿冷的空气里,在周围为生计奔波的疲惫面孔中,像一道温暖的光,瞬间击中了叶锋。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举起了相机。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僵硬,他努力稳住呼吸,透过取景器,对准了那个还在大笑的大娘。喧闹的背景被虚化,镜头里,那张饱经风霜却笑得无比灿烂的脸庞占据了中心。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恰好勾勒出她花白鬓角散乱的发丝,照亮了她眼中闪烁的、未经任何修饰的快乐光芒。叶锋屏住呼吸,按下了快门。咔嚓。轻微的快门声淹没在市场的喧嚣里,却在他自己听来格外清晰。
大娘似乎察觉到了,笑声顿了顿,疑惑地朝叶锋这边望来。叶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对方生气或指责。他尴尬地放下相机,脸上发热,准备道歉。没想到大娘看清他手里的相机,愣了一下,随即脸上的笑容再次绽放开来,甚至比刚才更灿烂了。她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用那响亮的大嗓门喊道:拍!小伙子,使劲儿拍!把俺拍好看点!哈哈!说完,又自顾自地忙活去了,仿佛刚才的小插曲只是给她的清晨增添了一丝乐趣。
叶锋站在原地,握着还带着余温的相机,看着大娘麻利忙碌的身影,心头那沉甸甸的阴霾,竟被这爽朗的笑声和满不在乎的态度,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透进了一丝久违的暖风。
从那以后,叶锋的足迹开始遍布这座庞大城市的角落。他不再刻意寻找所谓的美景,而是将镜头投向那些被繁华遗忘的褶皱。他拍下深夜街头蜷缩在破旧三轮车后座、裹着脏兮兮棉被入睡的拾荒老人,车把手上挂着一个空矿泉水瓶,在昏黄路灯下泛着微弱的光。他拍下建筑工地上,午休的工人端着巨大搪瓷碗,蹲在满是水泥灰的钢筋堆旁狼吞虎咽,汗水沿着黝黑的脸颊滚落,滴进碗里。他拍下暴雨倾盆的傍晚,一个送外卖的小哥摔倒在积水的马路中央,电动车倒在一边,餐盒散落一地,他挣扎着爬起来,第一反应不是查看自己,而是慌忙去捡拾那些被泥水浸透的餐盒,脸上混杂着雨水、泥浆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焦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