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2/3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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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那盏积了厚厚一层油垢的白炽灯,在陈启荣头顶嗡嗡作响,光线昏黄,混着厨房里蒸腾的水汽,黏糊糊地粘在皮肤上。空气里饱和着几十年沉淀下来的复杂气味:油脂、酱油、蒸腾的米香、若有似无的虾壳腥气,还有一股子陈年老铺特有的、难以言喻的沧桑味儿。这味道,从他光屁股在茶楼后巷乱跑时就闻着,闻了二十多年,早就刻进了骨头缝里。
阿荣!
一声暴喝,如同滚雷在狭小的厨房里炸开,震得陈启荣耳膜嗡嗡响。他穿着那身价格不菲、此刻却沾满了可疑油点和面粉印子的浅色休闲西装,脚下趿拉着一双完全不合时宜的、被踩塌了后跟的旧人字拖。他刚从他那辆骚包的亮蓝色跑车里钻出来不到半小时,此刻却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杵在滚烫的蒸笼边,背对着声音的来源,肩膀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德叔,荣记茶楼六十年的白案头砧,瘦得像根风干的竹竿,脸颊凹陷,唯独一双眼睛精光四射,此刻正喷着火。他枯瘦但异常有力的手指,几乎要戳到陈启荣挺直的鼻梁上,指尖还沾着雪白的面粉。
虾饺!睇清楚!德叔另一只手猛地揭开旁边一个蒸笼盖子,汹涌的白汽噗地冲起,模糊了他怒气冲冲的脸,却清晰无误地托出了笼屉里几只晶莹剔透的虾饺。数!你自己俾我数清楚!摺数!少咗两道!少咗两道啊!你当荣记系边度街边茶餐厅啊摺数少咗,只虾就唔够爽脆!只皮就唔够弹牙!摺数少咗,只虾饺就冇咗灵魂!你老窦当年学嘢,摺少一道,俾佢师傅用蒸笼盖敲到个头起包!
唾沫星子伴随着每一个字,精准地溅到陈启荣昂贵的西装袖口上。他下意识地低头,盯着袖口那几点迅速洇开的深色痕迹,一股混合着烦躁、憋屈和无力的情绪猛地顶到喉咙口。他开跑车,住半山豪宅,卡里的数字后面跟着一串零,是无数人艳羡的太子爷。可在这油烟弥漫、充斥着几十年如一日规矩的厨房里,在这位看着他长大的老师傅面前,他感觉自己像个随时会被蒸笼盖敲脑袋的学徒仔。
他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把冲到嘴边的反驳硬生生咽了回去。不是不敢,是不能。德叔是荣记的活招牌,是父亲陈国雄都要敬让三分的老臣子。顶撞他明天荣记的白案就得塌半边天。他只能僵硬地站着,感受着袖口那点湿凉的唾沫星子,和厨房四面八方涌来的、带着审视或嘲弄的目光,每一道都像小针,扎得他浑身不自在。
德叔,我知……他试图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
知你知条铁咩!德叔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布满青筋的手猛地拍在油腻腻的不锈钢案台上,啪一声脆响,你日日挂住你架跑车,挂住去边度蒲!茶楼生意点样点心点样你几时关心过老窦当年点样挨出来嘅你呢净系识得败家!他越说越气,抄起手边一个用来刮案板的半月形刮刀,作势就要扔过来。
旁边几个年轻的帮厨吓得一缩脖子,大气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