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4/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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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吸着冷气,声音因为疼痛和寒冷而发颤,却努力放得极轻极软,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手臂非但没有抽离,反而将他搂得更紧了些,仿佛要把自己整个胸腔都贴上去给他取暖,能让你暖和点…就…多咬几口…别怕…风雪依旧在耳边咆哮,世界一片混沌的灰白。疼痛刺激着神经,寒冷侵蚀着骨髓。我下意识地、轻轻地哼唱起来,试图驱散这无边无际的冰冷和绝望。不成调的旋律断断续续地从我冻得发僵的唇齿间飘出: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那是我唯一能想起来的、属于遥远故乡的、带着暖意的调子。哼唱声很轻,很破碎,几乎被风雪声瞬间吞没。然而,奇迹发生了。臂弯里,那死死咬合着、几乎要撕下我一块肉的力道,极其突兀地…松了。不是骤然松开,而是一点一点、迟疑地、试探般地,松懈下来。
那颗埋在我臂弯里的小脑袋,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点。那双空洞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再次艰难地睁开一条缝隙,茫然地、直勾勾地看向我。嘴唇还保持着微微张开的样子,沾着一点我的血丝,在他青紫的嘴角留下刺目的红痕。
那眼神里,凶戾的底色依旧浓重,像化不开的墨。但就在那浓墨深处,极其突兀地,裂开了一道细小的缝隙。一丝纯粹的、孩童般的困惑和不解,从那缝隙里艰难地透了出来,微弱得像风中的烛火,却又固执地不肯熄灭。他似乎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在剧痛之下,这个人没有推开他,没有打骂他,反而抱得更紧为什么…会发出这样奇怪又…不讨厌的声音
风雪依旧肆虐,卷起地上的雪沫,抽打在我们身上。他小小的身体在我怀里,不再像刚才那样冻得如同坚冰一块,虽然依旧冰冷,却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活物的柔软。就在这时,隔着风雪,枯树林的另一侧,清晰地传来林晚那特有的、沉静而带着一丝冷冽的声音,穿透了风雪的屏障:
景行,看清楚了吗外面那些人,是京兆府的差役。你父亲谢槐,殴打亲族致人伤残,证据确凿。按《大周律》,杖八十,流三千里。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得像冰珠砸落玉盘,冷静得近乎冷酷。记住,律法就是你的刀。
林晚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这世间,自有人会替你,将这柄刀,插进该插的地方。风雪似乎有一瞬间的凝滞。紧接着,一阵更大的喧哗声猛地爆发出来,夹杂着一个男人粗哑、惊怒、恐惧到变调的嘶吼:谁!谁告的官!放屁!老子是谢家的…
声音很快被差役的呵斥和铁链拖地的哗啦声淹没,最终变成模糊不清的、徒劳的挣扎和咒骂。
我抱着怀里小小的陆沉,下意识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视线被密集的枯木枝干和漫天飞雪阻挡,只能隐约看到巷子深处那间破败柴房的门口,似乎晃动着一群人影。混乱中,一个小小的身影被推搡着挤到了门口。破旧得几乎看不出颜色的单衣,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他脸上带着新新旧旧的伤痕,嘴角还残留着一抹刺眼的淤青和干涸的血渍。是谢景行!五岁的谢景行!他孤零零地站在柴房门口,小小的身影被混乱的人影和刺眼的白雪映衬得格外单薄伶仃。风雪卷起他额前枯黄的碎发,露出那双眼睛。那双本该属于一个五岁孩童的眼睛里,没有泪水,没有恐惧,甚至没有太多的波澜。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死水般的沉寂。那沉寂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地凝结、沉淀,坚硬得像一块初生的寒冰。
他沉默地看着那个被差役粗暴拖走的、不断嘶吼挣扎的男人——他的父亲。那眼神,平静得令人心悸。仿佛在看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物事。风雪似乎更大了,卷起地上的雪粉,迷蒙了视线。一只骨节分明、白皙如玉的手,轻轻搭在了谢景行瘦削的肩头。那只手上,握着一方素净的丝帕,帕角绣着一朵小小的、素雅的玉兰。丝帕轻柔地、仔细地擦拭着他嘴角那抹碍眼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