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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在土坯房的冰冷里熬着,柴禾、寒风,还有笤帚疙瘩抽打皮肉的响声,是记忆的底色。大姐桂花早早寻了人家嫁出去,像逃离了这口浸着苦水的深井。娘的身子骨却眼见着一天天塌下去,像秋后被霜打了的、只剩下空壳儿的稻草。等顺子长到能满院子疯跑的时候,娘已经像一盏油枯的灯,一点点熄尽了最后的光。
娘走的那天,外头阴得跟傍晚似的。她干瘦如枯枝的手指,哆嗦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去够二姑的手,凉得没有一丝活气儿,声音轻得像要散在冷风里:妮儿……好好活……娘……对不住你啊……那双无神的眼盯着二姑,里头盛着无边无际的黑洞洞的绝望,没等二姑抓住,眼皮便沉沉盖了下去。炕上薄被下那副枯干的躯壳,轻飘飘的,像团破棉絮。
娘走了,二姑被彻底钉在了李老拐身边。家里的活计加倍地落到她肩上:挑水、喂猪、做饭、伺候顺子。顺子是李老拐的眼珠子,吃得差一点,穿得薄一点,李老拐那双夹在皱纹里的小眼睛,立刻就能朝二姑剜过来。她那条磨得发亮、扎得死紧的乌黑大辫子,成了李老拐随手抓住的缰绳——活干慢了、喂猪撒了食、顺子摔哭了……只要他心气儿不顺,那辫子就是现成的揪扯处。李老拐会揪住辫子狠狠一拽,二姑头皮被扯得仿佛要撕裂开,身不由己地被那股蛮力掼倒。那双手布满粗硬的老茧,像用锉刀打磨过,攥成拳头砸在她身上时,带着泥土和柴火碴子的粗糙感,每次挨上都像皮肉要被刮掉一层。
熬,熬到能嫁人的年岁,李老拐像卖口袋里捂了多年的陈粮,跟媒婆嘀咕:彩礼不能少,得够分。
婆家是邻村的孙家,远近闻名家底厚实——开着全乡唯一能碾米脱粒的加工厂。轰隆隆的机器声日夜响着,在那个一把白米都金贵的年月,是能生金子的产业。孙大强来相看那天,瘦得像根秫秸,眼神却带着股说不出的油滑劲儿,绕着二姑走了三圈,从头看到脚。李老拐搓着手,堆着极少见的讨好笑意,仿佛她真是他精心养大的值钱货。
二姑低着头,心里沉得像塞满了浸水的湿棉花。那机器轰隆作响的加工厂,在她耳朵里像提前鸣起的丧钟,震得她发晕。
嫁过去的日子果然没出预料。头几天孙大强还算收敛,半个月不到,他那爱酒如命的真性彻底曝了光。每次见他拎着酒瓶晃荡着往家走,二姑的心就往下沉一分,浑身的血都在发凉。喝醉的孙大强像换了个人,平时那双总转溜着小算计的眼睛布满血丝,充了血,凸出来。拳头攥起来砸下来没什么章法,却带着一股凶狠绝望的力气。开始是摔碗砸盆,噼里啪啦一阵乱响,听得人肝儿颤。然后拳头就冲着她招呼过来。腰腹、肩膀、后背,砸在哪就是一块深一块浅的青紫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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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要命的是那双眼睛,醉得通红的眼睛盯着二姑,那种眼神——仿佛看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砸碎一个破瓦罐一样的东西,带着一种残忍的、发泄式的快意。这种眼神让每一次的拳脚都带着灵魂的凌迟,比皮肉的痛更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