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2/1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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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像块被烤糊的烙铁,不甘心地粘在西边山头,把最后一点暗红的光晕,狠狠泼洒在李家坳灰扑扑的屋顶、院墙和那条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那光线浑浊粘稠,带着一股子行将就木的挣扎气味,勉强涂抹着村子的轮廓,却驱不散从角落、从墙根、从每一扇紧闭的门窗缝隙里,丝丝缕缕渗出来的阴冷。空气沉甸甸地压着,一丝风也没有,死寂得令人心慌。连平日里聒噪得能把屋顶掀翻的麻雀,此刻也像被掐住了脖子,缩在屋檐下黑黢黢的鸟窝里,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巨大的树冠在暮色里张牙舞爪地伸展着,投下的阴影浓得化不开,像一潭凝固的墨汁,沉沉地漫过树根下那块被磨得溜光水滑的青石板。石板旁边,半埋着一只破旧的、沾满泥污的布鞋。那是哥哥李岩的鞋。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被血色残阳浸透的傍晚,十八岁的哥哥揣着满心的躁动和一点对禁忌的不屑,偷偷溜出了家门。他说要去后山坳见邻村那个扎着麻花辫、笑起来眼睛弯得像月牙儿的姑娘。那一晚,他像一滴水落进烧红的铁锅,无声无息地蒸发了。第二天太阳升起,村里胆大的汉子们在老槐树下,只找到了这只孤零零的鞋,还有……石板缝隙里渗进去、早已凝固发黑、擦都擦不掉的一滩东西。没人敢细说那是什么,但那股浓得让人作呕的铁锈味儿,混杂着土腥和说不清的腐败气息,在树下萦绕了好多天,成了村里人刻在骨头缝里的恐惧烙印。
吱呀——
我家那扇朽得快散架的木门被爹从里面死死顶上,粗重的门栓落下,发出沉闷的撞击声。爹转过身,那张被常年劳作和更深重的忧虑压得沟壑纵横的脸,在油灯豆大的昏黄光晕里,显得格外疲惫和灰败。他浑浊的眼睛扫过黑黢黢的灶间角落,最后落在我身上。
栓子,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在磨,天擦黑了,规矩……别不当回事。他顿了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目光下意识地朝村口方向飘了一下,又飞快地收回来,那眼神深处,是浓得化不开的恐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你哥……就是血淋淋的教训!骨头渣子都没剩下……他像是被自己的话烫着了,猛地刹住,重重叹了口气,佝偻着背,脚步拖沓地摸回里屋去了。
娘坐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背对着我。灶膛里只有一点将熄未熄的暗红余烬,映着她单薄佝偻的轮廓,微微发着抖。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看不出颜色的抹布,指节用力到发白,一遍又一遍,无意识地擦着早已光溜的灶台边缘,发出单调刺耳的沙沙声。那声音在死寂的屋里盘旋,钻进耳朵里,磨得人心头发慌。
黑暗如同有形的活物,从每一道门缝、每一扇破窗的缝隙里,争先恐后地涌入,迅速吞噬着屋子里仅存的光线和温度。油灯的火苗被不知哪里钻进来的阴风吹得剧烈摇曳、拉长、扭曲,在斑驳的土墙上投下幢幢鬼影,忽大忽小,变幻着狰狞的姿态。我蜷在冰凉的土炕角落,裹紧了薄得透风的破被子,只露出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堂屋门。心脏在单薄的胸腔里擂鼓般撞击,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四肢百骸的冰冷和僵硬。外面……是什么老辈人口中那黑乎乎一团、青面獠牙、走路无声只会飘的饿鬼还是……别的什么爹娘那深入骨髓的恐惧,老槐树下那挥之不去的腥臭……无数个夜晚的想象在此刻凝聚成具象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就在这时,一声极其轻微的、鞋底摩擦硬土的沙沙声,贴着我家那堵薄得可怜的土院墙传了进来。那声音轻得几乎会被心跳掩盖,但在绝对的死寂里,却像一根尖针,猛地刺破了紧绷的神经!
我一个激灵,身体比脑子反应更快,像只受惊的壁虎,悄无声息地滑下炕,赤着脚,无声地挪到靠院墙的那扇破旧木窗下。窗纸早已千疮百孔,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眼睛凑近一个稍大的破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