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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樟树上的那些人脸正在剥落,露出底下新鲜的树皮。婴儿的骸骨发出微光,红虫子爬进我的鞋底,咬得我脚底生疼。阿婆的身体正在透明化,她冲我笑了笑,嘴型是对不起。她的手穿过我的肩膀,我触到一片冰凉,像是触到了空气。更诡异的是,她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像是无数人在同时说话:阿棠,谢谢你......
鼓面的人脸突然开口,声音是阿爷的:阿棠,你终于来了。我看见阿爷的魂从鼓里飘出来,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攥着半块米糕——那是太奶奶生前最爱吃的,每年清明他都会蒸。他的脸上带着笑,可眼角却往下淌着血,像是被什么活物撕咬过。
阿秀。阿爷的声音很轻,我来接你了。鼓面的人脸突然变得柔和,她的眼泪变成了珍珠,落在阿爷手里。阿爷接住珍珠,放进嘴里,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他说:当年我把你埋在后山,没立碑,怕被山匪发现。后来我每年都去烧纸,可你总说冷......
阿牛。太奶奶的声音像春风,你看,小棠长大了,她的眼睛和你一样亮。阿爷点点头,伸手去摸太奶奶的脸。他的手穿过她的脸,却碰到了鼓面。鼓面突然变得柔软,像块温热的布。阿爷的眼泪滴在上面,鼓面绽开朵小红花,和太奶奶生前绣在围裙上的那朵一模一样。
小棠。阿婆的声音很轻,她的身体已经透明得能看见阳光穿过,去把鼓砸了。我捡起供桌上的铜烛台,用力砸向鼓面。鼓咔嚓一声裂开,人面碎成无数片,掉在地上,渗出的血把青石板染成了红色。祠堂外的雨停了,阳光照进来,照见老樟树的树洞里,有团白色的东西——是块骸骨,头骨上插着根锈迹斑斑的铁钉。骸骨旁边有块红布,上面绣着朵小红花,和鼓面绽开的那朵一模一样。
阿婆的身体彻底透明了,她冲我笑了笑,然后消散在阳光里。我蹲下来,捡起那块骸骨,放进怀里。鼓的碎片还在地上闪着光,我捡起一片,上面还留着人面的轮廓,眼窝里沾着血,像是在笑。更诡异的是,那片碎片突然发出微光,在地上投出个影子,影子的轮廓竟是太奶奶的模样,她抱着个婴儿,站在老樟树下,对我笑。
后来,文旅局的王科长再也没来过。村里的老人说,那鼓是被鬼附了身,砸了也好。我把太奶奶的骸骨和她孩子的骸骨葬在老樟树下,立了块碑,上面刻着太奶奶之墓。碑前放着那把剪刀,刀刃上还沾着她的血,和我的血。更诡异的是,每到梅雨季,碑前的剪刀就会自己动起来,像是有人在用它敲鼓,敲的是咚咚的节奏,和当年鼓响的声音一模一样。
现在,我住在县城的出租屋里,靠打零工为生。偶尔会梦见老祠堂,梦见鼓面的人脸在对我笑。我知道,那不是鬼,是太奶奶在笑——她终于解脱了。
只是每到梅雨季,我总听见很轻的一声咚,像是鼓槌落在鼓心的余韵。我知道,那是太奶奶在敲她的鼓,敲给所有被遗忘的人听。敲给那些被山匪砍了头的,被饿死的,被埋在无名坟里的,敲给那些连名字都没留下的,听。
今年梅雨季,我在出租屋的墙上发现了个水痕,形状像极了人脸。我盯着看了很久,突然笑了。我知道,那是太奶奶在告诉我,她过得很好。她还告诉我,那个被钉在树上的婴儿,其实是她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叔公。当年山匪为了镇住鼓,把他钉在树上,可他的魂一直没散,一直在鼓里陪着太奶奶。现在,他也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