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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锋落下的瞬间,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只有一种仿佛琉璃碎裂般的、细微而清晰的咔嚓声。女鬼那扭曲怨毒的身形猛地一滞,从被刀光斩中的地方开始,寸寸龟裂。裂痕迅速蔓延,如同摔碎的瓷器。她那片死寂漆黑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茫然的神色。紧接着,她的整个身体无声地崩解、溃散,化作一大滩浑浊腥臭的江水,哗啦一声泼洒在门前冰冷的泥地上,迅速渗入干涸的缝隙,只留下一片深色的水渍和几缕腐败的水草。
铡鬼刀当啷一声脱手掉落,我像被抽掉了全身骨头,瘫软在地,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汗水、血水、还有不知是泪还是雾气的冰冷液体糊了满脸。门前的浓雾,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那些沉默的、滴着水的影子,不知何时已悄然隐没在淡去的雾气中,仿佛从未出现。只有门框上那几道深深的、带着我血迹的抓痕,以及地上那一滩迅速干涸的浊水,无声地诉说着刚才那场发生在生死边缘的惨烈搏杀。
天蒙蒙亮时,浓雾散尽,露出江滩灰败的轮廓。父亲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来了,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他花白的头发凌乱,眼窝深陷,破旧的外衣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暗色污迹,不知是泥还是别的什么。他走到门前,浑浊的目光扫过门框上那几道狰狞的抓痕,又落在我瘫软在地、狼狈不堪的身上。他没有问一句,脸上也没有任何惊讶或者后怕的表情,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仿佛早已洞悉一切。
他沉默地弯下腰,从怀里摸索出两个被体温焐得微温、但依旧冷硬的馒头,塞到我手里。那粗糙的触感硌着掌心。
吃吧,他声音沙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他习惯性地蹲在门槛上,摸出烟袋锅子,哆哆嗦嗦地往里塞着烟丝。火柴划了好几下才点燃,他深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笼罩着他沟壑纵横的脸。江上……又漂下来一个,他吐出烟圈,目光投向刚刚苏醒、水汽弥漫的江面,声音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最寻常不过的事,吃完……干活。
我机械地啃着冰冷的馒头,又干又硬,几乎噎住喉咙。那滋味咸涩无比,混着昨夜残留的汗水的咸腥、眼泪的苦涩,还有一种劫后余生的、难以言喻的空茫。远处,浑浊的江水翻涌着,发出永恒的呜咽。新的一天,带着浓重的湿气和死亡的气息,无情地降临了。
我和父亲,一老一少,沉默地扛起那盘沾满泥污的竹竿和粗粝的绳索,走向湿漉漉的码头。冰冷的江风钻进领口,带着刺骨的寒意。铁皮船离岸时,我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初升的、苍白无力的阳光斜斜地照在泥泞的江滩上,那里,隐约可见几行湿漉漉的脚印,从岸边一直延伸向幽深冰冷的江水深处,轮廓清晰,像是刚刚踩上去的,又像是某种无声的、永恒的送别。
突突突……柴油机再次发出单调而顽固的喘息,撕破清晨的寂静。父亲佝偻着背,依旧立在船头,像一块被江水冲刷了千万年、布满裂纹却依旧不肯倒下的礁石。他破旧的衣角在带着水腥味的晨风里翻飞。我握紧了手中冰凉光滑的竹竿,水波晃动的光影在他嶙峋的脊梁上跳跃、闪烁。
浑浊的江面之下,是无数未能渡往彼岸的亡魂,在黑暗中沉浮、低语。江水之上,两个渺小而坚韧的捞尸人剪影,正沉默地切开迷蒙的晨雾,朝着那亘古不变、埋葬了无数秘密与悲欢的生死交界处,再一次,摆渡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