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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那扇漆皮剥落的旧木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霉味、残留的水管锈味和廉价消毒水气息的空气扑面而来,像一层粘稠的膜,瞬间包裹了韩冰。医院里那浓烈得令人作呕的消毒水味似乎还顽固地附着在他的鼻腔深处,与这出租屋的陈旧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更令人窒息的浑浊。他反手关上门,老旧的门锁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仿佛隔绝了外面那个喧嚣、病痛、充满绝望的世界,却又将他自己彻底锁进了这个冰冷现实的囚笼里。
房间里异常闷热。午后的阳光被对面楼遮挡,只吝啬地在靠近窗户的水泥地上投下一小块模糊的光斑。空气像是凝固的油脂,纹丝不动。床头那台二手小风扇依旧在吃力地摇头,扇叶搅动空气的嗡嗡声是唯一的背景音,却吹不散丝毫暑气,反而像一只疲惫的飞虫在耳边盘旋。汗水几乎是立刻就从他的额头、鬓角、后颈沁了出来,沿着皮肤滑落,带来细微的痒意。他脱下身上那件在医院沾染了消毒水味的旧T恤,随手搭在椅背上,赤裸的上身肋骨清晰可见,皮肤在昏暗光线下泛着一种不健康的、湿漉漉的苍白。
他走到那张掉漆的木桌前,桌面上还残留着之前泼洒的水渍干涸后的浅淡印痕。他将手里捏着的几样东西——那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影像报告、写着“胶质母细胞瘤(GBM)”的诊断意见书、还有那张止痛药处方——和那个印着红色校徽、一角被水浸透后变得皱巴巴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并排放在了桌面上。
四张纸片,静静地躺在那里,像四块冰冷的墓碑,宣告了他人生不同阶段的终结。
韩冰没有立刻坐下。他背对着桌子,走到盥洗池前,拧开那个刚被他修好的水龙头。冰冷刺骨的自来水哗哗流下。他俯下身,将整个头脸埋进水流里,像在医院时那样。刺骨的凉意瞬间激得他打了个寒颤,水流冲过脸颊,带走汗水,也带来一种短暂的、物理上的麻痹感。他在水中屏住呼吸,几秒钟后猛地抬起头,水珠顺着湿透的头发、眉毛、睫毛成串滚落,砸在水池边缘,溅起细小的水花。
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湿漉漉的少年。脸色比去医院前更加惨白,眼底的青黑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嘴唇毫无血色,干裂起皮。水珠顺着他清瘦的下颌线滴落,滑过凹陷的锁骨。镜中的眼神,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映不出任何光亮,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那里面没有泪水,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彻底抽空后的、无边无际的疲惫和一种近乎认命的麻木。
果然…如此。
他对着镜子里的人,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嘴唇。像是在嘲讽,又像是在确认一个早已心知肚明的事实。命运从未对他仁慈过哪怕一次。每一次当他以为终于抓住了一根稻草,哪怕再细弱,命运都会毫不犹豫地将其碾碎,再将他推入更深的泥潭。父母的离弃是第一次,生活的重压是漫长的第二次,而现在,这具躯体的背叛,是最终也是最彻底的第三次。连挣扎的力气,都早已在漫长的消耗中消失殆尽。
他扯过那条搭在椅背上的旧毛巾——它原本就带着油污和汗味——胡乱地擦干头发和脸,动作粗暴,仿佛在擦拭什么肮脏的东西。然后,他走到桌边,拉开那张吱呀作响的塑料凳,坐了下来。冰冷的凳面激得他皮肤一紧。
目光落在桌面那四张纸上,最终,定格在那张皱巴巴的通知书上。“学费标准:5800元/学年”。那串数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他移开目光,拉开桌肚,从一堆螺丝钉、旧电池和几张皱巴巴的超市小票下面,翻出那个小学生用的、红色塑料封皮的廉价计算器,还有一支快写不出水的圆珠笔和一本巴掌大小、封面印着“收支明细”的软皮抄——那是他用来记录每一笔收入和支出的账本,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