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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室里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两个对峙的身影上。林砚秋正低头整理自己的颜料盒,闻声愕然抬头。她看见曹树贵挺立在角落的晨光里,湿漉漉的头发半干,几缕贴在额角,脸色苍白,包裹着纱布的右手微微颤抖,但那双眼睛——那双昨夜还充斥着疯狂与绝望、此刻却燃烧着近乎殉道般光芒的眼睛,让她心头莫名一悸。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一支钴蓝颜料管。
蔡坤许脸上的傲慢凝固了一瞬,随即被更浓的嘲讽取代。他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地踱前一步,炭笔在指尖转了个漂亮的圈:“哦?冠冕?洞明世事?曹树贵,你这高论,听起来倒是新鲜。可惜,”他拉长了语调,眼神轻蔑地扫过曹树贵,“空口白牙,大言炎炎!岂不闻鲁迅先生早有定论?先生明言此书‘著此一家,即骂尽诸色’,其意旨,在于暴露与讽刺!而非你所谓的什么‘摹透人心鬼蜮’的世情大书!你难道自诩比鲁迅先生看得更透?”他搬出文坛泰斗,掷地有声,身后的几个同学立刻流露出“果然如此”的神情。
这顶“妄议鲁迅”的大帽子压下来,画室里的空气仿佛又沉重了几分。连林砚秋也微微蹙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看向曹树贵。
曹树贵却并未如蔡坤许预料般退缩或语塞。他眼中那锐利的光芒反而更盛,甚至带上了一丝近乎悲悯的嘲弄。他微微仰头,仿佛在凝视画室天花板看不见的虚空,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金石般的质感:
“鲁迅先生洞烛幽微,所言自是不虚!然则!”他话锋陡然一转,目光如电,重新锁定蔡坤许,“先生所言‘著此一家,即骂尽诸色’,岂非正点明了此书以小见大、以一斑窥全豹之宏旨?此‘骂’,非市井泼妇之骂街,乃是春秋笔法,是史家之直书!蔡坤许,你只知拾人牙慧,搬弄先生之言作虎皮,却不解其中真意!更可笑者,”他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你口口声声推崇袁中郎(袁宏道),可还记得袁中郎《觞政》中如何评价此书?‘伏枕略观,云霞满纸,胜于枚生《七发》多矣!’袁公称其文采斐然,远胜汉赋大家!这便是你眼中‘粗鄙不堪’的文笔?袁公慧眼,在你处竟成了‘秽气冲天’?你读的究竟是《金瓶梅》,还是自己臆想出来的‘淫书’?!”
这一番驳斥,引经据典,层层递进。先肯定鲁迅,指出蔡坤许的片面曲解;再抬出蔡坤许自己推崇的袁宏道,以其人之矛攻其人之盾!尤其最后那句诛心的反问,如同无形的巴掌,狠狠扇在蔡坤许脸上!
画室里的气氛彻底变了。惊愕取代了看热闹的轻松。林砚秋微张着嘴,清澈的眸子里映着曹树贵那虽苍白却锋芒毕露的侧影,那引经据典时挥洒出的渊深气度,与她记忆中那个沉默寡言甚至有些笨拙的身影重叠又分离,一种陌生而强烈的悸动悄然撞上心口,让她下意识地按住了胸口。
蔡坤许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俊朗的面孔涨得通红,被当众戳穿学养浅薄、断章取义的羞怒几乎让他失去理智。他猛地踏前一步,声音因激动而尖利起来,带着一种近乎歇斯底里的指控:“曹树贵!你少在这里巧言令色,故弄玄虚!袁公之语,焉知不是一时兴之所至的溢美之词?你口口声声书中如何精妙,如何洞察世情,证据呢?空谈谁不会!你倒是说说,书中那西门庆如何‘洞察世情’?那潘金莲又如何‘摹透人心鬼蜮’?莫非你还能将那‘不可言说’的段落背出来佐证不成?笑话!”他死死抓住“淫书”这点不放,意图将话题引向最不堪的细节,彻底搅浑水,扳回一城。
这已近乎无赖的胡搅蛮缠。画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嘘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