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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深,秦教授画室的灯光在美院深处旧楼的顶层,如同一颗固执不肯坠落的星子。曹树贵推门而入,室内陈年墨香、宣纸气息与樟脑味混合的独特气息扑面而来,带着一种令人心神沉静的重量。秦教授并未伏案,而是立于那幅未完成的山水长卷前,背影在灯光下拉得有些萧索。听到门响,他缓缓转过身,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深潭,早已等候多时,直直落在曹树贵身上,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审视与探究。
“来了。”秦教授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却像一块巨石投入寂静的水面,“坐。说说这墨。”他指了指画案旁一张古旧的圈椅,自己则踱步到案前,目光再次锁定了那锭静静躺在紫檀镇纸旁的玄黑墨锭。
曹树贵依言坐下,脊背挺直,双手平放膝上。他心知肚明,此刻已非昨夜归还墨锭时的庄重呈献,而是一场关乎学识根底、甚至关乎他这具躯壳里灵魂真相的“考校”。他迎上秦教授深不可测的目光,神情沉静如水,不见丝毫慌乱。
“教授垂询,学生不敢不尽言。”他微微颔首,声音清晰平稳,“此墨形制,扁圆如璧,乃宋墨典型规制。非元明以降渐趋方正或随形之态。其质,”他伸出手指,并未触碰墨锭,只是隔空虚引,“入手沉坠,密实如金铁。李廷圭制墨秘法,讲究‘千杵万锤’,烟细胶清,锤炼至极,故能‘坚如玉’,‘坠手’二字,正是其精髓所在。”
秦教授没有打断,只是微微眯起了眼,镜片后的锐利光芒更盛,示意他继续。
“再看其色,”曹树贵目光专注地凝视墨体表面,“乍看玄黑,然细察其肌理,于强光之下,”他抬手指了指头顶明亮的灯光,“隐透紫气氤氲,如蕴霞光于深渊。此非后世寻常松烟所能及,必是取黄山绝顶千年古松之烟,配以珍稀胶料(如牛皮胶、鹿角胶),秘法调制,经年累月自然氧化,方得此‘紫玉光’之神采。苏子瞻赞李墨‘一点落纸如漆光’,此‘漆光’非呆板之黑,实乃玄中蕴紫、光可鉴人之谓也。”
他的话语不疾不徐,却字字凿凿,引经据典与实物观察丝丝入扣。秦教授背在身后的手指,无意识地捻动着。
“至于其香,”曹树贵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那幽微的气息刻入肺腑,“清冷幽远,似松壑寒泉,又隐约透着一丝冰片麝脐之古韵。此非新墨刺鼻胶气,乃岁月沉淀,烟胶相融,杂以古法制墨时添加的名贵香料,历千百年而不散。嗅之,如入宋人书斋,满几生香。袁中郎言李墨‘磨之无声’,此香此韵,亦是无声胜有声的千年回响。”
他略作停顿,目光迎向秦教授愈发凝重的眼神:“学生斗胆揣测,此墨传世,恐非寻常流通之物。其款识‘熙宁’、‘李廷圭造’深藏于断纹之下,隐晦非常,若非有心细究,极易忽略。此等藏款之法,非为炫耀,反似避讳。熙宁年间,新党旧党倾轧,王安石变法正炽。李廷圭身为南唐墨工后裔,声名显赫,其墨或为贡品,或为达官显贵、文坛巨擘所珍藏。如此隐晦,或恐与当时朝堂风波牵连,持墨者恐怀璧其罪,故以此法略作遮掩,以求平安传家?”
画室内陷入一片死寂。秦教授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他死死盯着曹树贵,眼神中翻涌着惊涛骇浪——震惊于这少年对宋墨特征如数家珍的精准把握,更震撼于他竟能从一枚隐藏的款识,抽丝剥茧般推断出可能涉及北宋熙宁变法那场惊天动地的政治风暴!这份见识,这份对历史脉络的敏锐把握,这份抽丝剥茧的洞察力,已经完全超出了一个落榜美术生所能企及的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