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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四十三分,上海陆家嘴。摩天楼群刺入铅灰色的低垂天幕,像一片冰冷的钢铁丛林。陈默办公室里,惨白的光线从顶灯流泻下来,只照亮了他面前的三块巨大显示屏。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如同拥有生命,绿色的K线如同毒蛇般蜿蜒爬升,红色的则像一滩滩迅速扩散的鲜血。空气里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嗡鸣和他自己疲惫、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又一个不眠之夜,数字的战场没有硝烟,却同样耗尽心力。
手机屏幕在堆积如山的金融报告旁突兀地亮起,幽蓝的光刺破了数字的冰冷。屏幕上显示着爸。这个时间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瞬间压过了屏幕上那些惊心动魄的数字波动带来的心悸。他迅速抓起手机,指尖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划过接听键,却只传来一阵空洞的忙音。再拨回去,一遍,两遍……那端只有机械的女声重复着无法接通的提示,如同冰冷的判决。一种从未有过的、混杂着不祥预感的恐慌猛地攫住了他。
没有犹豫。他猛地起身,昂贵的意大利定制西装外套被粗暴地抓起,椅子腿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刮出刺耳的锐响。他冲向电梯,手指狂按着下行键,身体里残留的咖啡因和肾上腺素的混合物在血管里奔涌冲撞。数字、K线、未完成的并购报告……此刻都像显示屏上的雪花点一样,在脑海中模糊、碎裂、消失殆尽。只剩下那个不断重复的忙音,以及电话那头父亲可能遭遇的未知。地下车库,引擎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咆哮,黑色的跑车如离弦之箭般撕开沉寂的夜色,向着南方,向着那个名叫青溪的浙南小镇,疾驰而去。
车轮碾过漫长的高速公路,窗外单调的景色飞速倒退,模糊成一片流动的灰绿。天色由浓黑褪成一种压抑的蟹壳青时,陈默的车终于拐下高速,驶入通往青溪镇的省道。熟悉的景物裹挟着潮湿微腥的水汽扑面而来——蜿蜒的、倒映着灰白天空的青溪河,岸边丛丛簇簇的翠竹,远处山峦在薄雾中起伏的柔和轮廓。车窗摇下,一股混合着泥土、植物和淡淡水腥的气息涌入,这久违的、属于家乡的味道,竟让他紧绷了一路的神经有了一丝奇异的酸软。
车子径直停在镇卫生院简陋的停车场。他几乎是撞开车门冲进弥漫着消毒水气味的走廊。走廊尽头,急诊室门口的长椅上,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蜷缩在那里。是林小雨,他儿时形影不离的玩伴,如今镇中学的美术老师。她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厉害,看到陈默,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只是用手指了指紧闭的急诊室大门。
陈默的脚步顿住了,喉咙发紧。他推开那扇沉重的门。视线越过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落在靠墙那张窄小的病床上。父亲陈国栋躺在那里,身上连着几根线和管子,连着旁边一台发出单调滴滴声的机器。仅仅半年不见,父亲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头发花白得刺眼,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皮肤是一种黯淡的蜡黄色,像蒙了尘的旧瓷器。曾经那双能在转动的辘轳上赋予泥土生命的、沉稳有力的大手,此刻无力地摊在薄薄的白色被单上,指关节粗大变形,指甲缝里似乎还残留着洗不净的泥痕。
爸!陈默的声音哑得厉害,他冲到床边,想抓住父亲的手,又怕碰疼了他。
主治医生是个表情严肃的中年男人,他示意陈默到一边说话。陈国栋,突发脑溢血。送来还算及时,命保住了,但右侧身体偏瘫,语言功能严重受损,以后……恢复是个长期过程,需要人寸步不离地照顾。医生的语气带着职业性的冷静,另外,病人情绪一直非常激动,昏迷前反复念叨‘作坊’、‘抵押’、‘钱’这些词,还试图挣扎着要起来……这对他的病情是雪上加霜。
作坊抵押钱这几个字像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陈默心上。父亲病倒前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是抵押他猛地想起父亲那个深夜的未接来电,心脏像被浸入了冰水,刺骨的寒意瞬间蔓延四肢百骸。
林小雨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默哥,叔他……他把‘泥韵坊’抵押给银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