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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月亮。浓重的乌云像浸透了墨汁的破棉絮,沉沉地压在头顶,隔绝了所有天光。夜色浓稠得如同实质,伸手不见五指,空气黏腻湿冷,带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和腐朽植物的霉烂气味。脚下是盘根错节、虬结缠绕的荆棘和荒草,黑暗中如同无数只冰冷滑腻的手,试图抓住脚踝。远处的山坡轮廓模糊,像匍匐沉睡的巨大怪兽。偶尔,几点幽蓝的磷火在坟茔间无声地漂浮、游荡,如同游魂窥探的眼睛,给这片死寂之地增添了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生气。
乱葬岗,名副其实。无主的孤坟、草草掩埋的夭折婴孩、甚至是一些年代久远、连坟头都已坍圮的土包,杂乱无章地散落在这片贫瘠的山坳里。夜枭的叫声如同婴儿的啼哭,凄厉地从某个黑暗的角落传来,又戛然而止,更添死寂。
我紧紧攥着胸前衣襟里藏着的东西——一把冰冷沉重的短柄铁锹,还有一个沉甸甸的油纸包,里面是浸透了煤油的引火物和一小盒火柴。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夜风吹过,激起一片寒栗。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撞击着耳膜,几乎要炸开。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我的脖颈,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但奶奶最后那充满托付和决绝的眼神,那双布满烙印的手,那黑布包里扭曲的脐带结……这些画面如同烙印,灼烧着我的神经,压倒了本能的恐惧。我必须完成奶奶的嘱托!
黑暗中,只能凭着记忆和远处磷火的微弱幽光,一点点辨认方向。荆棘撕破了裤脚,划伤了小腿,冰冷的刺痛感反而让我保持着清醒。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腥腻气味,如同腐烂沼泽里散发出的恶臭,越来越清晰地钻进我的鼻腔,引领着我走向目的地——周老五埋胎的地方。
终于,在一片特别浓密的、散发着强烈腐败腥气的荆棘丛后,我看到了那棵歪脖子老槐树。它扭曲的枝干在夜色中如同痉挛的鬼爪,树皮上渗出的暗红色汁液像凝固的血痂,树根如巨蟒般缠绕着周老五的坟包——那根本不是寻常的坟!坟土被拱得四分五裂,露出半截腐烂的薄皮棺材,棺材板上密密麻麻钉着褪色的红布条,每一条都浸透了腥臭的黏液。更骇人的是,所有裸露的树根表面,布满无数拳头大小的鼓包,像皮下蠕动的肿瘤,隐约能看见内部有血色瞳仁在转动!
我握紧铁锹的手骨节发白,喉头滚动着铁锈味。奶奶的声音在耳畔炸响:烂根发芽,怨气生根......这些鼓包分明是未成型的眼睛,周家种下的孽胎正在借地脉怨气孵化。腐臭味浓到刺痛眼睛,我撕下衣角捂住口鼻,摸黑绕到树干背阴处——那里土壤泛着诡异的油光,正是奶奶所说的三尺埋种处。
第一锹下去,泥土竟发出婴儿啼哭般的粘腻声响。暗红色汁液从锹痕中渗出,浸透鞋底,每走一步都像踩在腐烂的内脏上。挖到二尺深时,铁锹铛地撞上硬物。拨开浮土,露出个裹满霉斑的红布包,其上的暗褐色血迹组成扭曲符咒,随我的呼吸微微起伏,仿佛活物在搏动。当我用锹尖挑起布包时,整片乱葬岗的地面突然震颤起来,棺材板下的树根疯狂扭动,数百颗鼓包同时裂开缝隙——里面的血色眼珠滴溜溜转动,齐刷刷盯住我!
迟了......我哆嗦着掏出油纸包,煤油泼洒的瞬间,那些眼睛发出尖利的嘶鸣。火柴划亮的刹那,树根如巨鞭抽来,我翻滚着躲过,将燃烧的布包掷向树根最密集处。火焰轰然窜起三丈高,却不是寻常的橙红色,而是泛着青白的灶火——奶奶说过,这是抢了百家灶头阳气的焚阴火。火焰中,红布包裹的种子显形:团半凝固的黑色胶质,表面浮动着数十张婴儿哭嚎的脸,被火舌舔舐时发出油炸般的滋啦声。
老槐树发出非人的惨嚎,树根上所有眼睛同时爆浆,喷溅的脓血浇在火上竟让火势更旺。地底传来闷雷般的响动,整个坟包塌陷成深坑,周家埋下的薄皮棺材被树根绞成碎片,露出里面裹着红绸的腐烂肉团——那猪肺胎已生出鳞爪,却在火光中迅速碳化。当最后一颗眼珠爆裂时,村中方向突然传来四声凄厉的惨叫,那音色分明是周家四兄弟!火焰应声暴涨,将漫天阴云烧出个窟窿,月光如银瀑倾泻而下,照在焦黑的树桩上,其纹理竟酷似判官执笔的手形。
黎明时分,我跪在奶奶坟前,将烧剩的脐带结灰烬撒入新土。风掠过坟头时,分明有双透明的手抚过我发顶,带着灶糖的甜香。下山时,正撞见村里人抬着四具尸首——周大麻子双目爆裂,三个兄弟七窍塞满树根须,掌心赫然烙着血红眼纹。而那双白手套,此刻静静躺在奶奶的墓碑下,雪白的棉布上不知何时浮现出朱砂写就的阴文,在阳光下渐渐淡去,恍若阎罗殿消账的朱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