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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啥看奶奶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针,一下刺穿我的恍惚。她麻利地把油汪汪的鸡蛋拨进碗里,又捞了两勺浓稠的玉米粥。饿了去啃昨儿的窝头!小赔钱货还想吃细粮那碗鸡蛋稳稳地摆在了饭桌正中央我爸的位置上。我爸张建军还在炕上呼噜震天响。
院子里,那个瘦弱的身影晃进了我的视线——我妈,李秀英。她端着一大盆刚搓洗出来的衣服,正费力地想把它们挂上晾衣绳。春天的风吹得那根绳子有点飘,衣服水哒哒的,坠得她整个身子都跟着晃。她动作慢,带着点说不上来的笨拙,脸上一片空白,偶尔眼神掠过我,也没什么焦点的停驻,就像看一块石头、一根柴禾。
蠢得戳一指头都不知道哼一声!慢手慢脚,太阳落山前洗不完看我不揭你的皮!奶奶的骂声透过灶房的窗口砸出去,在院子里尖利地回荡。我妈像是没听见,又像是习惯地屏蔽了这些声音,只埋头跟那根飘忽的绳子和沉重的湿衣较劲。
早饭桌永远是个战场。我爸张建军稀里呼噜喝着玉米粥,筷子精准地只往那碗炒鸡蛋里伸。他高大、壮实,是家里当仁不让的山,沉默得像院角的磨盘。
妈,我爸咽下嘴里的鸡蛋,目光扫过桌上另外两碗清得能照脸的稀粥,还有那盘咸得发苦的老咸菜,秀英肚子里那个…可得当心点。他话说得含糊,意思却明白。
奶奶那双精明的三角眼立刻刀子一样剐向李秀英扁平的肚子:哼!再赔钱就都是她自个儿造的孽!别人是母凭子贵,我们家倒好,指望块盐碱地能长出好庄稼话虽这么刻薄,眼角余光却在我妈身上溜了一圈。
我捧着滚烫的粗陶碗,小口小口地啜吸着寡淡的稀粥。米粒没几颗,全沉在碗底。咸菜疙瘩硌得嗓子眼发硬。奶奶赔钱货三个字像把生锈的钝刀,在耳朵里来回拉锯。打我记事起,这个称呼就牢牢焊在了我身上。我偷偷瞥向院子水缸里那个模糊的影子,枯草一样的头发,薄得像纸的衣裳下突出的骨头——这就是赔钱货该有的样子吗我妈那张总是笼着雾气的脸浮现在我脑海里,奶奶尖利的话,她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根本没在意,微垂着脖颈,木然地搅动着自己碗里的汤水。
突然,一个画面强硬地挤进我的意识:一个红皮的小本本。硬邦邦的。它常年被奶奶锁在衣柜顶上的破匣子里。一个下午,奶奶和人在堂屋嘀嘀咕咕,说些什么计划生育紧、指标难弄、得有个说法。她爬上凳子,从那匣子里把那小红本摸了出来,我躲在门帘缝里,清清楚楚看见那上面贴着我的照片,歪歪扭扭印着几个黑色的、冰冷的大字——智力残疾证。我的手指在粗碗沿上收紧,指尖冻得发麻。那年我才五岁。
院子里,哗啦一声闷响。接着是奶奶的尖嗓门炸开:死心眼!笨蹄笨爪!洗件衣裳都洗不利索!
我猛地抬头,只见刚晾上去的两件湿衣又重重砸回盆里,溅起一大片浑浊的水花。我妈李秀英呆立在水泊中央,眼神茫然地望着地上的衣服,像一个突然被扯断线的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