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无源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春雷小说clqcjtz.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又是一个沉闷的梅雨季午后。连日的阴雨让空气能拧出水来,墙壁渗出霉斑的气息,街道上泥泞不堪。沈波被临时派了个差事,去位于城西老码头附近、由旧仓库改造的县图书馆分馆,取一份尘封多年的教育年鉴资料。他撑着伞,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湿滑的青石板路上。雨丝细密,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图书馆里光线昏暗,只有几盏白炽灯发出惨淡的光,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灰尘和木头受潮后特有的、略带腐朽的混合气味。高高的铁质书架排列得有些拥挤,书架之间形成幽深狭窄的通道。管理员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正伏在借阅台后打盹。
沈波按照模糊的索引指示,在地方志区域的书架间穿行。指尖划过一排排蒙尘的书脊,留下清晰的痕迹。他要找的那本年鉴在最高一层。他踮起脚,伸长手臂去够。就在他指尖触到那硬质书壳边缘时,旁边书架突然传来一声轻微的闷响,像是一本书掉在了地上。
他下意识地侧头看去。在相邻书架狭窄的过道里,一个穿着素雅淡蓝色连衣裙的女人正弯腰去捡掉落的书。光线很暗,只能看到她纤细的背影和挽在脑后的发髻。她捡起书,直起身,恰好抬起头,目光无意间与沈波探寻的视线撞个正着。
沈波微微一怔。那是一张极其素净的脸,未施脂粉,眉目温婉,眼神清澈而沉静,像雨后被洗过的天空,没有一丝杂质,带着一种专注阅读被打断后、尚未完全散去的淡淡思索。她看起来三十多岁,气质沉静如水。她手中的书封面上,印着几个清晰的大字——《复活》。
女人似乎也察觉到了沈波片刻的注视,并没有局促或回避,只是对他礼貌地、极淡地微笑了一下,那笑容如同蜻蜓点水,转瞬即逝,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宁静力量。她很快收回目光,低头轻轻拂去书封上的浮尘,然后抱着那本厚厚的《复活》,转身,无声地消失在层层叠叠的书架深处。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没有惊起任何波澜。
沈波站在原地,指尖还停留在那本年鉴粗糙的书脊上。图书馆里依旧昏暗、寂静,只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老管理员细微的鼾声。但就在刚才那短暂的对视里,在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和那本《复活》的书名中,仿佛有一道极其微弱的光,极其轻柔地拂过他那片沉寂如死水的心湖。没有惊涛骇浪,甚至没有一丝涟漪,只是让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似乎……极其短暂地、不易察觉地……松动了一下。
他取下那本年鉴,厚重的书页散发着陈年的霉味。他抱着书,走到临窗的阅览区,找了张靠窗的空桌坐下。窗外,雨幕笼罩着浑浊的长江,江面一片迷蒙。他翻开年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那亘古奔流的江水。浑浊的浪涛翻滚着,裹挟着泥沙,不知疲倦地奔涌向前。他想起刚才那双眼睛,像沉在江底的玉石,温润,却有着穿透浊流的澄澈。还有那本《复活》……托尔斯泰笔下聂赫留朵夫在苦难和忏悔中的挣扎与救赎……一个早已被他遗忘在角落的词,带着微弱的电流,轻轻叩击了一下他冰封的心门。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在蒙着薄薄水汽的冰凉窗玻璃上,无意识地划动了一下。指尖的微凉,似乎比这雨季的空气更清晰地传递到了心底。
7.
小城在缓慢地蜕变。推土机的轰鸣声越来越多地取代了江边悠长的船笛,新的住宅小区如同灰白色的积木,在昔日长满芦苇的滩涂地上拔地而起。沈波的生活依旧沿着固定的轨道运行,像钟摆一样精确而乏味。只是那个在旧图书馆昏暗书架间偶遇的身影,那双沉静的眼睛和那本《复活》,如同投入死水的一颗小石子,漾开的涟漪虽微弱,却并未完全消失。有时在办公室处理文件间隙,或在江边独坐时,那画面会毫无预兆地浮现出来,带着旧纸张和雨水的气息,带来一瞬奇异的安宁。但他从未试图去寻找。寻找什么呢不过是另一个幻象的开端,最终导向更深的失望罢了。他早已学会不再期待。
一个初秋的傍晚,空气里终于褪去了粘腻的暑热,带着一丝清爽的凉意。沈波下班后,习惯性地绕到江边老堤上走走。夕阳将江面染成一片碎金,但靠近岸边的地方,江水依旧浑浊,翻涌着泡沫。就在他走下堤岸台阶,准备穿过一小片荒草地走向大路时,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呜咽声吸引了他的注意。那声音细弱、颤抖,充满了无助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