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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说我那老伴儿,玛乔丽吧……埃德加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悠远的追忆。他拿起另一只空着的、款式相同的骨瓷茶杯,用那块雪白的绒布,开始一丝不苟地擦拭着杯口内沿,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情人的脸庞。多好的女人啊。一辈子走路都小心得跟捧着刚出壳的小鸡崽似的,过马路更是左看右看,非得等绿灯亮起,两边都瞅得清清爽爽才肯挪步。认识她的人,谁不夸她稳重、谨慎老人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明媚的阳光,眼神却仿佛穿越了时空,落在一个遥远而痛苦的节点上。谁能想到呢就在家门口那条她闭着眼睛都能走个来回的、最熟悉不过的斑马线上……一辆像是喝醉了酒、完全失控的重型卡车,就那么毫无征兆地、‘砰——!’地一声……他轻轻吐出一个拟声词,声音很轻,但在寂静的客厅里却如同惊雷炸响。那语气平淡得像在讲述一个道听途说的故事,然而握着茶杯的手指关节,却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杰克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他记得这个案子!在接手埃德加之前,他习惯性地调阅了目标所有直系亲属的档案。玛乔丽·索恩,五年前死于一场离奇的车祸。报告写得天衣无缝:卡车司机突发心梗,车辆失控。现场没有刹车痕迹。一个彻头彻尾的、令人扼腕叹息的悲剧性意外。当时他只是匆匆掠过,并未深究。此刻,这意外从当事人口中以如此平静的方式复述出来,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我那儿子,本杰明,埃德加放下擦拭好的第二只茶杯,手指无意识地沿着光滑冰凉的杯壁滑动,目光依然停留在虚空中某个点上,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打小就是个水鸭子,在镇子后面的镜月湖里泡大的。十岁就能横渡湖心岛,水性好得能跟鱼称兄道弟,是县里有名的游泳健将,拿过不少奖牌。老人的嘴角似乎想向上弯一下,勾勒出一个回忆的微笑,但最终只形成了一个苦涩的弧度。就在他拿到州立大学全额奖学金的那个夏天,一个风平浪静、蓝得晃眼的好日子,几个要好的同学约着去镜月湖庆祝。就在那片他闭着眼睛都能游个来回、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浅水区……他就那么沉下去了。埃德加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岸上的孩子们都吓傻了,说他就游着游着,突然整个人往下一沉,连个水花都没扑腾几下,人就没了影。后来打捞队忙活了半天才找到……人们都说,是腿肚子抽筋了,水里头的事,阎王要人三更走,谁也留不到五更天啊。他微微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悠长的、仿佛来自肺腑深处的叹息。那叹息声里,充满了命运无常的无奈和深入骨髓的悲凉。他的眼神再次转向杰克,那温和的表象之下,是冰封了数年的、深不见底的痛苦与冰冷,如同数九寒天湖面下冻结的深渊。
本杰明·索恩。三年前,镜月湖溺水事件。档案记录:酒后游泳,疑似严重抽筋导致溺亡。无目击者清晰描述挣扎过程。结论:意外溺毙。又一个完美的句号。杰克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一次是意外,两次呢巧合的几率有多大他握着撬棍的手心,冷汗已经濡湿了手套内层。
还有我那贴心的小棉袄,莉莉安……埃德加的声音哽住了片刻。他拿起第三只茶杯,也是最后一只,擦拭的动作变得更加缓慢,更加轻柔,仿佛那杯子上残留着女儿的温度。他的眼神变得无比柔软,充满了父亲特有的、深沉的慈爱,但这份慈爱此刻却被巨大的悲伤浸透,显得支离破碎。整天乐呵呵的,像个小太阳,走到哪儿都能把人的心照亮。尤其爱钻研厨艺,总想着给我们做好吃的。老人的手指停留在杯沿上,微微颤抖着。就在她二十岁生日那天,特意从城里赶回来,说要亲自下厨,给我们老两口一个惊喜。那顿饭,她准备得精心又尽心,每一道菜都像艺术品。蘑菇浓汤尤其鲜美,她说用的是她在后山亲手采的、最新鲜的野生牛肝菌……埃德加的声音低了下去,几乎变成了耳语,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艰难地挤出来。结果呢一顿充满爱意的晚饭过后……她最先倒下,然后是帮忙收拾的我那可怜的老伴儿玛乔丽……最后是我自己,也倒在了去打电话求救的路上……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那双清亮的眼睛里第一次翻涌起无法抑制的、浑浊的泪光,但被他强行压制了下去。送到医院,太晚了……莉莉安走得最快……大夫说,是罕见的、剧毒的鹅膏菌毒素,混在了牛肝菌里……无药可解……药石无灵啊……他闭上眼,两行浑浊的老泪终于无声地滑过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滴落在他擦拭得光洁的茶杯上。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谁能想到,一顿饱含爱意的饭,竟成了……成了索命的断头饭……
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狠狠砸在杰克的心上。
莉莉安·索恩。一年半前,家庭聚餐,食物中毒。调查报告:误食剧毒野生蘑菇(鹅膏菌)。专家鉴定,该菌与可食用的牛肝菌外形极其相似,非专业人士极易混淆。结论:不幸的意外。三起!间隔数年,发生在不同地点,针对不同家庭成员,方式各异,但结果相同——死亡,且都被完美地包装成了无可指摘的意外!一股巨大的、冰冷的恐惧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杰克。这绝不是巧合!绝不是!
埃德加·索恩抬起手,用袖子极其克制地、飞快地抹去脸上的泪痕。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那短暂的脆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死水般的平静,一种看透一切、了无生趣的虚无。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杰克脸上,那眼神锐利如刀,冰冷如霜。
都过去了。他缓缓地说,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缓,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该清算的账,一笔笔,都记着呢。他顿了顿,目光如同实质般压在杰克身上。现在,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