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2/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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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岁,王凤兰望着镜中那张脸,沟壑纵横,如被岁月之手粗暴揉捏过后的旧报纸。她抬手,捻起一缕新近钻出的白发,在染发膏精心涂抹的墨色丛中,格外扎眼。窗外,零星几声爆竹炸响,带着迟滞的尾音,在初冬灰蒙蒙的天色里溅不起多少涟漪。厨房方向,锅铲与铁锅碰撞的锐响、油星噼啪的爆裂声、儿媳们拔高又刻意压低的交谈,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裹挟着一种虚假的热气腾腾,沉沉地压了过来。
她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滞在胸口,带着油腻饭菜和某种不易察觉的、隔夜的气息。镜中人扯动嘴角,试图弯出一个得体的弧度,脸颊肌肉却僵硬地绷着,只牵出一个生涩而疲惫的假笑。目光掠过梳妆台一角,玻璃板下压着一张褪色的全家福。照片里年轻得刺眼的自己,被三个笑容鲜亮的孩子簇拥着,背景是早已消失的老公园。那时的笑容,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暖。她伸出手指,隔着冰凉的玻璃,极轻地拂过照片上大儿子李建军那时还带着婴儿肥的脸颊,二儿子李建国缺了颗门牙的傻笑,女儿李建红扎着羊角辫、紧紧依偎着她的模样。指尖下的冰凉,一路渗进心里。
妈!开席啦!二儿媳赵红梅的声音尖利地穿透门板,带着不容分说的催促。
王凤兰猛地回神。镜中,那抹僵硬的笑容已被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取代。她最后理了理身上那件簇新、却并不十分合身的暗红缎面袄子,挺直了那根被生活与岁月反复捶打的脊梁,推门走了出去。
客厅里,空气仿佛被强行注入了某种兴奋剂,热闹得近乎喧嚣。天花板上廉价彩带颤巍巍地飘着,墙上贴着一个巨大的、金粉有些剥落的寿字。圆桌被挤得满满当当,杯盘碗碟层层叠叠,冷盘热菜散发出浓郁、混杂的香气。她的三个孩子,连同他们的另一半,以及几个半大不小的孙辈,都挤在这里,一张张脸孔上都堆砌着过分饱满的笑容,像糊上了一层厚厚的油彩。
妈!您快坐主位!大儿子李建军抢先一步,殷勤地拉开那把缠着红绸布的椅子。他今天穿得格外体面,深色西裤笔挺,皮鞋锃亮,精心梳理过的头发油光水滑,几乎盖不住那日渐开阔的脑门。他小心翼翼地把两瓶系着红丝带的茅台放在王凤兰手边的桌角上,瓶身上特供的字样在灯光下微微反光。瞧瞧,专门给您弄的,好东西!他搓着手,声音洪亮得有些刻意,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目光却总在不经意间扫过桌面,带着一种估量的意味。
妈,祝您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二儿子李建国紧跟其后,动作幅度很大地举起一个包装精美、印满外文的果篮,里面是些颜色鲜艳、形状奇特的水果。他脸上挂着憨厚的笑,嘴角咧开,露出被烟熏得发黄的牙齿,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进口的!尝尝鲜!他把果篮放在茅台旁边,位置稍稍靠前了一点。
妈!还有我呢!女儿李建红的声音拔得最高,带着一种撒娇般的娇嗔,挤开两个哥哥,亲昵地挽住王凤兰的胳膊。她手腕上几个金镯子叮当作响,另一只手则把一个丝绒盒子塞到王凤兰手里,不由分说地打开。一只沉甸甸的、雕花繁复的金镯子躺在红丝绒上,金光刺眼。戴上!戴上看看!我就知道您戴着肯定好看!她笑得眉眼弯弯,脸颊上扑的粉似乎都在簌簌往下掉,眼角的细纹在浓妆下若隐若现。
王凤兰被簇拥着按在红绸布椅子上,那只金镯子带着陌生的冰凉和沉甸甸的分量,突兀地圈在她枯瘦的手腕上。她没低头看,只是任由它贴着皮肤。三个儿女连同他们的配偶,此刻竟显出惊人的默契,齐刷刷地举杯,声音洪亮地汇成一股洪流,撞向她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