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1/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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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婚第七个月,某个寻常的六月清晨,我再次在五点半准时醒来。窗外灰蓝的天色刚刚浸透薄雾,世界安静得如同未苏醒的茧。我翻身下床,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径直走向厨房。冰箱的冷光倾泻而出,映亮我熟练取出鸡蛋、面包和牛奶的动作。平底锅在燃气灶上嗞嗞预热,黄油融化,散发出温暖的甜香,接着鸡蛋滑入,边缘迅速泛起诱人的金黄蕾丝——溏心的,火候必须掐得刚刚好。
原来自由是有味道的,我想。是焦香黄油、溏心蛋、滚烫咖啡,还有清晨里无人打扰的寂静混合而成的独特气息。这气息,在曾经两人拥挤的厨房里,被无数个清晨的争吵、催促和彼此厌弃的眼神碾得稀碎,早已无从寻觅。
半年前那场终结,如同烙印。我至今能清晰记起,民政局门口冰冷的水泥地硌着膝盖的钝痛,喉咙深处涌上的、带着胆汁苦涩的酸腐气味,还有前妻林薇那把钥匙砸在颧骨上的硬痛。她的声音尖利,像淬了毒的冰凌:房子归你!拿着!就当老娘施舍给一条流浪狗!那串属于我们共同过往的金属冰冷地躺在地上,映照着我涕泪横流的狼狈倒影,也映照着她头也不回、高跟鞋踩得决绝的背影。
如今,这串钥匙安静地躺在我床头柜的抽屉深处。那套承载了太多窒息记忆的房子,早已被彻底清空、粉刷一新,挂上了中介公司吉屋急售的红色标牌。我搬进了现在这处位于老城区边缘、带个小院的独栋旧屋,两层楼,砖墙爬着常青藤,院子不大,但足够荒芜,等待我一点点赋予它生机。这里空气清新,阳光慷慨,邻居们点头之交的客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感,正是我此刻最需要的氧气。
冲完澡,换上速干的运动背心和短裤,镜子里的自己有些陌生。曾经被酒精和颓废短暂侵蚀的线条重新变得清晰,手臂和肩膀覆上了一层薄而有力的肌肉,小腹平坦紧实,是半年多来晨跑与健身房挥汗如雨刻下的勋章。我灌下最后一口黑咖啡,苦涩的液体滚过喉咙,点燃了身体里的引擎。推开门,初夏清晨微凉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草木和露水的清新。
晨跑路线早已固定。出门右转,沿着院墙外那条安静的梧桐路慢跑几百米,便汇入沿河修建的绿道。河水在晨光下泛着粼粼碎金,岸边垂柳轻拂。耳机里是节奏强劲的电子乐,脚步踏在塑胶跑道上,发出稳定而富有弹性的声响,汗水沿着额角、脖颈滑下,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畅快感。身体在动,那些盘踞在角落里的阴郁记忆,似乎也被这持续的律动一点点震落、甩脱。
就在我跑到绿道中段那个熟悉的拐角,微微调整呼吸准备加速时,前方不远处,一个牵着一条棕色泰迪犬的身影,像一道不合时宜的闪电,骤然劈开了我晨跑节奏构筑的平静壁垒。
是林薇。
她穿着一条米白色的修身连衣裙,头发精心打理过,脸上化了精致的淡妆。她身边紧挨着一个穿着休闲西装、身材微胖的男人,男人正侧头对她说着什么,脸上带着殷勤的笑容。那只泰迪犬欢快地蹦跳着,绳子牵在林薇手里。
我的脚步,几乎是在看清她的瞬间,本能地慢了下来。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血液冲向四肢百骸,又在下一秒被抽空,留下一种虚脱般的麻木感。耳机里的音乐还在轰鸣,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世界在那一秒失去了色彩和声音,只剩下那个身影,以及半年前民政局门口那把砸在脸上的冰冷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