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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像被顽童打翻的墨汁,在庄园的飞檐翘角间晕染开来。储藏室的橡木门厚重得像块铁,老管家锁门时,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少爷且耐着性子,他对着门缝里那双含着水汽的眼睛叹道,杏仁酥在烤箱里正香呢,我去去就回。门内的男孩刚要顶嘴,却被锁舌弹回的闷响堵了回去——半小时前,他趁管家不备,踩着紫檀木椅够架子顶层的酱菜坛,结果坛碎汁流,祖母最爱的波斯地毯上,洇开了片紫黑的污渍,像朵被揉烂的茄花。
储藏室里弥漫着陈年樟木与旧书的气息。男孩数到第二十七块地砖时,鼻尖钻进一缕焦糊味。起初以为是厨房飘来的烟火气,直到木缝里渗进橘红的光,浓烟裹着灼热的气浪涌进来,他才惊觉大事不妙。开门!放我出去!他用拳头擂着门板,指骨撞得生疼,回应他的只有木材爆裂的噼啪声,和自己越来越急促的喘息。
就在视野被黑烟糊成一片时,头顶的气窗突然哐当碎裂。一双沾着黑灰的小手伸了进来,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抓住我的手!男孩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攥紧那只手,掌心触到她指节上的薄茧,还有几处未愈的细小划痕。他被猛地拽出时,看见女孩额前的碎发蜷成焦卷,颈间的皮肤红得像要渗出血来。快跑!她推了他一把,自己却被坠落的木梁擦过后背,踉跄着栽倒在草坪上。
再次睁眼是在医院的蓝白条纹被单里。一对穿着冲锋衣的夫妇正趴在床边,女老师的声音带着哭腔:醒了!这孩子总算醒了!男孩想开口,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他望着雪白的天花板,脑子里空空如也——记不起自己的名字,想不起为何会卡在山涧的石缝里,只记得火海里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和颈间一闪而过的银辉。
这对教师夫妇成了他的新家人。他们给他取了个安稳的名字叫安安,带他去山间采野莓,教他在作业本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安安渐渐长成眉眼清朗的少年,只是每个雷雨夜都会惊醒,梦里总有团跳动的火焰,火焰里有个模糊的背影,脖子上好像挂着串会响的东西。
十年光阴在酱菜庄园的老坛里慢慢沉酿。当年的老奶奶如今总坐在轮椅上,望着地窖里一排排酱菜坛出神。那些曾经泛着琥珀光的酱汁,在她眼里成了化不开的愁绪——自从儿子儿媳在寻孙途中被山体滑坡吞噬,这偌大的庄园就只剩她和满窖的酱菜作伴。女管家端来一碗冰糖雪梨,轻声说:招的大学生明天就到了,还有个懂医的姑娘来做特护,听说做得一手好家常菜。
新来的特护姑娘总围着条月白色纱巾,即使盛夏也不摘下。她给奶奶量血压时,指尖带着淡淡的艾草香;熬的莲子羹甜得恰到好处,藏着不易察觉的桂花碎;给酱菜坛翻晒时,会哼一支古老的童谣,调子像山涧的流水。奶奶有时会盯着她的纱巾发呆,总觉得那布料下藏着什么故事。
暴雨突至的午后,姑娘冒雨抢收晒在院里的陈皮。雨水浸透了她的纱巾,她解开结想拧干,颈后那片蜿蜒的疤痕突然暴露在空气中——像条褪了色的红丝带,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醒目。更让奶奶浑身震颤的是,疤痕旁挂着串海螺护身符:青螺、白贝、还有颗磨得温润的玛瑙,正是当年她亲手给孙子穿的,那孩子走哪儿都攥在手里,说这是奶奶给的平安符。
这物件……哪来的奶奶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枯叶,枯瘦的手指抚上那串冰凉的海螺。姑娘低下头,纱巾滑落肩头,露出颈间淡粉色的新疤痕:十年前救过个男孩,他昏迷前塞给我的,说能保平安。她说话时,睫毛上还挂着雨珠,像落了片碎星。
奶奶当即请了国外的祛疤专家。一个月后,姑娘解下最后一层纱布,镜子里的疤痕淡成了几乎看不见的细线。她摸着脖子笑起来,眼里盛着细碎的光,像当年火海里那点不灭的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