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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妨,他最终只是极轻地吐出两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老毛病了。经书放下吧,你也早些歇着去。
他重新闭上眼,不再看我,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经书粗糙的封皮,整个人在昏黄的灯影里缩成小小一团,透着一股被无形重担压垮的灰败气息。
那晚的月光,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印记,深深烙进了我眼底。白日里,再看到方丈那威严庄重、手持佛珠缓步穿行于殿宇回廊的身影,他慈和的笑容,他洪亮如钟的开示声,一切都变得无比怪异。那笑容像是精心描摹在脸上的面具,那洪亮的声音里仿佛掺杂了金属摩擦的杂音。他手腕上那串油润的紫檀佛珠,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我却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晚在冰冷的月光下,它悬垂着,伴随着指尖捻过崭新钞票时发出的唰唰声,一下,又一下。
一种从未有过的、巨大的割裂感将我撕扯。我努力回忆师父教导的经义,试图用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来化解眼前这令人窒息的幻象,用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来麻痹自己翻腾的心绪。然而,那铺满禅床的刺目红色,那混合着油墨与沉香的诡异气味,顽固地盘踞在脑海深处,每一次诵经、每一次敲响木鱼、每一次看到善信们虔诚地将大把钞票投入功德箱时,那画面便如鬼魅般浮现,冰冷而清晰。
功德箱!这三个字在我心中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波澜。从前只觉得那是承载善信心愿的寻常器物,如今再看那深红色的箱体,那窄窄的投入口,竟像一张无声吞噬的黑洞。香客们络绎不绝,男女老少,或为祈福,或为还愿,或仅仅是一份对佛门的敬畏与寄托。他们神情虔诚,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然后将手中或多或少的钱币、崭新的或带着褶皱的钞票,郑重地投入箱口。那钱落下去的声音,轻微得几乎听不见,却在我耳中如同重锤敲击,每一次都让我心头一紧。我站在殿角侍奉,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那些投入的钱,想象着它们最终的去向,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蔓延至四肢百骸。佛前的长明灯跳跃着,映照着佛像慈悲低垂的眼睑,也映照着功德箱那深不可测的暗影,一切都显得那么荒诞而冰冷。
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与内心的惊涛骇浪中滑过。师父的咳嗽声一日重过一日,那是一种从肺腑深处艰难挤压出来的闷响,在寂静的禅院里格外揪心。他蜡黄的面容迅速消瘦下去,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宽大的僧袍挂在身上,空荡荡的。他变得异常沉默,除了必要的经文开示,几乎不再说话,连对我这个朝夕侍奉的弟子,也常常只是疲惫地挥挥手。偶尔在送药时,我捕捉到他投向我的目光,那里面不再是往日的温和,而是一种深重的、难以言喻的忧虑,像沉沉的暮霭,压得人喘不过气。
那天午后,阳光斜斜地照进禅房,带着一丝慵懒的暖意。师父刚喝完一碗浓黑的汤药,靠在榻上闭目养神,呼吸急促而浅薄。我轻手轻脚地收拾药碗,准备退出去。
明心。他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微弱,像被砂纸磨过。
我立刻停下:师父
他并未睁眼,只是极其费力地抬起枯枝般的手,指了指禅榻内侧靠近墙壁的一个暗格。那是一个极其隐秘的角落,若非他指引,外人绝难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