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1/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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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宫的铜灯盏里,油快熬干了。火苗忽明忽暗,在蟠虺纹的青铜灯壁上投下些扭曲抖动的影子,活像垂死的蛇在扭动。空气里浮着股味儿,是陈年竹简的霉气、灯油烧焦的糊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铁锈似的冰冷腥气——那是深宫权力里浸出来的,洗不掉的味儿。我跪坐在冰凉的金砖地上,背脊挺得笔直,身上宽大的玄色深衣下摆铺开,像一摊化不开的浓墨。指尖摸着竹简,糙得很,墨迹还没干透,带着新刻的锋利棱角。这不是梦。三个月了,这刺骨的寒气,这无处不在压得人喘不过气的威势,这竹简上一个个刻出来、却能碾碎千万人命的冰冷字句,都在一点一点,磨掉我最后那点不切实际的妄想。
三个月前,我还坐在研究所的电脑前头,手指头敲着键盘,捣鼓一段模拟古代官制的程序。屏幕右下角,项目截止日期红得刺眼,像悬在头顶的剑。手边是杯早就凉透的咖啡,窗外是城市那永远亮得晃眼的霓虹灯。然后,就是服务器突然尖啸起来,屏幕一下子被乱码吞没,一股子焦糊味儿直冲鼻子……再睁眼,就躺在这副陌生的身子里,身下是张硬邦邦的榻,屋里弥漫着浓重药草味,混着一丝淡淡的血腥气,耳朵边儿是尖细谄媚的喊声:中车府令大人!您可算醒了!
我是赵高。大秦始皇帝的中车府令,管着符玺,也兼着符玺令的差事。就是那个在史书上被钉得死死的,最后把偌大帝国拖进深渊的阉人。
大人,陛下口谕,章台宫议事。身后响起个声音,同样尖细,却像冰坨子一样没点热气。是阎乐,我认的干儿子。那张脸像上好的玉雕出来的,温润底下藏着淬了毒的冷光。他垂着手站着,姿势恭敬得像量过。
我放下竹简,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的简片上捻了捻。这双手,骨节清晰,皮色苍白,指腹却有一层薄茧——是经年累月握笔刻简磨出来的。我站起身,玄色的深衣无声地垂落。旁边的铜镜里映出一张脸,瞧着四十上下,清瘦,眉眼细长,眼角几道浅纹,像是工笔画里勾出来的。嘴唇没什么血色,习惯性地抿着,透着一股子深入骨髓的阴冷和说不出的疲惫。镜子里那双眼睛,乍看空洞,深处却像有看不见的旋涡在搅动。这就是我。
走。我吐出个字,声音不高,带着点砂纸磨过枯木头似的沙哑。
阎乐弓着腰在前面引路。殿门推开,一股子更深、更冷的寒气裹着森严的肃杀之气迎面扑来。天还没亮透,青灰色的晨光,正一点点渗进幽深漫长的宫道里。两侧高耸的宫墙投下巨大的阴影,如同蛰伏的巨兽。身着黑甲的郎卫如同石俑,钉在每一个转角、每一处廊下,腰间的青铜长剑在熹微晨光中闪着幽冷的芒。他们的目光扫过,不带一丝情绪,却让人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气,仿佛被无形的刀锋刮过皮肤。
章台宫前的广场空旷得令人心悸。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高不可及的穹顶,殿门紧闭,如同巨兽之口。殿前丹陛两侧,文武百官按品级肃立,鸦雀无声。空气凝滞,只有寒风掠过袍袖的细微声响。我跟随阎乐,沿着侧面的石阶向上走。每一步都踏在历史的脉搏上,沉重得几乎抬不起腿。我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或敬畏,或忌惮,或带着不易察觉的鄙夷,像细密的针,扎在背上。
殿内光线昏暗。巨大的青铜仙鹤灯盏吞吐着幽暗的光,勉强照亮御案后那个模糊的身影。檀香混合着陈年木料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类似铁锈的腥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我在御案左下方一个不起眼的位置跪坐。位置靠前,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御座上传来的、如同实质般的威压。
陛下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