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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沉浮了许久,如同坠入一潭黏稠的温泥。先是眼皮仿佛挂了沉重铁锚,挣扎着掀开一条缝隙。接着,无孔不入的、熟悉的咸腥气味如同苏醒的精灵,争先恐后地涌进鼻腔。
是海!东坡猛地清醒过来。身体仿佛被掏空又重新塞回,每一根骨头都在尖叫着酸麻。他费力地撑起半个身子,手臂深深陷进身下的沙子里。沙粒细密、粗糙而带着白昼饱吸的微温。视线慢慢聚焦。目光所及,是无边无际深沉的墨蓝色。波涛温柔地舒卷着,在靠近岸边的地方碎成千万条跃动着幽白月光的弧线,发出连绵不绝的、韵律沉厚的哗啦声。近旁黑沉沉地立着几株错落有致的椰树,阔大的叶片在月色下微微反光。海风裹挟着浓烈的草木清芬、海藻的腥鲜还有潮湿沙土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气息如此纯粹而蛮荒,与城市里混杂着机油与尘埃的浑浊空气截然不同。
他下意识地动了动脚趾,感受着细沙从脚趾缝里溢出的奇妙触感。忽然间,他停住了动作,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一袭粗陋的青麻布直缀,宽大松弛地套在身上,腰间仅用一根褪色泛白的布带束住。赤裸的脚踝上沾染了星星点点的干结泥印。
东坡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撞出胸腔。回来了!是儋州!是那片流放的土地!他霍然站起,急切地环顾四周。远处黝黑的林木轮廓后,依稀透出一点细小的、跃动的昏黄火光。他认得,那是邻村黎人的方向。
他跌跌撞撞地沿着沙岸小径奔跑起来,仿佛要挣脱束缚翅膀的绳索。衣衫在夜风里猎猎扑动,胸膛起伏如同潮汐。跑过一段熟悉的小坡,几块巨大的磐石映入眼帘。就在那磐石下方,一个小小的竹亭静静矗立。亭是黎人听闻他缺书少纸,特意用刚砍下的绿竹与干茅草为他搭就。亭角挂着一串黎人赠送的驱蚊避邪草铃,此刻被风吹拂着,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响。石桌上空无一物。
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间,他急切地在身上摸索。手探入怀中,却只触碰到粗砺的麻布衣料。那本熟悉的小笔记本消失了,连同那支硌手的廉价塑料笔也无影无踪。然而,指尖似乎带起了某种奇异的异物感。他茫然低头,将手举到眼前。皎洁的月色如水银泄下,清晰地照见他指掌间残留的、几道微微闪光的淡蓝色粉末——是那台崩坏的液晶屏炸裂时溅出的残留荧光粉!它像某种幽灵的信物,固执地沾在他的皮肤纹路上,宣告着那场荒诞穿越的真实不虚。
东坡颓然跌坐在竹亭的石凳上。冰冷的触感让他微微一震。手掌无意识地抚过桌面粗糙的纹理。指尖下,细微的凹痕清晰地传来触感。他凑近,借着亭角微弱的月光细看。桌面上竟然留下了一小片新鲜刮擦出的痕迹——那是他昨夜在暴风雨的破墙旁情急落笔时失控划下的那最后一笔。凌厉的斜线与粗糙桌面划痕竟如出一辙。
他缓缓挺直身躯,面朝大海的方向站定。月光慷慨地倾泻在万顷波涛和广袤的椰林之间。风拂动草木发出的沙沙声,与海浪低回的絮语应和着,形成大自然深沉而恒久的呼吸节奏。他闭上眼睛,城市玻璃大楼的冰冷,办公室压榨般的噪音,地铁车厢的汗腥气,还有女儿安琪晶亮的、望向发饰的双眸……一幕幕如破碎冰片在脑海中撞击沉浮。
东坡深深吸气,潮湿清冽的空气涨满了肺腑。他挺起胸膛,朝着汹涌不息、吞吐月色的夜海,张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