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正东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春雷小说clqcjtz.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我的母亲姓孙,不知其名。娘家是沭阳县马房庄,马房庄这个地名有二,有东马房和西马房,至今不知她属哪庄。打我记事起,从未见过我的外公外婆或舅舅姨母等。也没见过母亲回过娘家。我心中纳闷,我懂事后也曾问过母亲,母亲吞吞吐吐,含糊其辞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父亲背后对我说:“不要向你母亲打听她娘家的事,你外公外婆早亡,留下你两个舅舅,因家贫离家出走,几十年毫无音讯,或死于战乱,或失身为匪。这是你母亲伤心处,不可再提。”从此我便不敢再向母亲询问此事。平时马房庄来我家的亲戚,大多是我母亲的侄儿侄女辈,每次来,母亲都热情款待,视如已出。当他们告别回家时,我常见母亲偷偷以袖拭泪。对于她来说,他们就是母亲与娘家亲人联系的唯一精神纽带。她的兄弟若还活在人世,不也是儿女成行,成双成对来往于姑母家吗?
母亲生于清朝末年,受封建礼教的伤害。母亲在幼年时便被迫将双脚裹成圆锥形。封建社会评判女子的丑俊不是看五官长相,身材高矮,而是看一双脚。三寸金莲谓之美,如果女子脚大则被人讥笑,连婆家都难以找到。
我十三四岁时,母亲已年近花甲,弯腰洗脚极为不便,替母亲洗脚的差事我就接下来了。我坐在母亲面前的小凳上,母亲解开缠绕在脚上的一层层白布条,将双脚放在大半盆温水中,我用毛巾轻轻擦拭着她脚上每一个细小的部位。脚泡透了,把母亲一只脚搬到我腿上,见母亲大脚趾后面的四个脚趾由于受几十年的压迫,顺着一个方向弯曲在脚掌内,趾甲几乎完全退化了,变成软软微微发白的像螃蟹肚皮上的外壳,有点瘆人,毫无血色。我拿着剪刀替母亲剪趾甲,开始我不会剪,稍不留神,刀口会碰到肉,便见殷红的血球冒出。我心里倍感紧张,母亲却说不疼。我知道她是在忍耐。剪的次数多了,渐渐掌握了运用剪刀的力度和技巧。剪刀在手游刃有余了。双脚剪完,母亲感到十分舒服,然后换一根新的长长的白布条将脚反复缠绕,裹成端午节包的粽子状。我觉得母亲此时裹的不是柔软尖尖的小脚,裹的却是殷殷血泪和无尽的痛苦。母亲穿好鞋袜,我说:“妈妈,不能不裹吗?”她说:“傻孩子,如果不裹,你妈还能站起来走路吗?谁来让饭给你吃?”
母亲是一个勤快俭朴的人,家务让得井井有条,全家衣服无论新旧洗得干干净净。有破损的地方,补得服服帖帖,穿在身上舒舒服服。
母亲的厨艺很好,中秋节包的团圆饼,腊月二十三晚上包的“祭灶饼”,均皮薄如纸,几乎看得见肉馅,对折四层没有四厘米厚。不少新来的街坊邻居家的小媳妇把和好的面端到我家请母亲手把手教。
我喜欢吃母亲让的面疙瘩。将面和成糊状,盛在碗内,用一根竹筷担在碗边,碗向筷子这边微微倾斜,端碗的左手将碗轻轻转动,右手筷子在碗边随碗一起转动,筷子刮着面糊成条状落进滚开的汤锅内,一碗面糊糊刮完,面条中间几乎没有端头。锅开后,将面疙瘩盛在碗内,加点蒜泥,少许胡椒粉,香味扑鼻,在我看来这是世上最好的美食。每次我离家外出或外出归来,不论家中经济条件如何艰苦,母亲总会想方设法让一顿面疙瘩给我吃。
人即使活到八九十岁,有母亲在,多少还有些孩子气,失去母亲就像花插在花瓶内,虽有色有味,却失去了根。母亲离我而去已有四十三个年头了,我也早已成为了无根的花草,再也不能为母亲洗脚剪指甲了,再也吃不到母亲包的团圆饼和亲手为我让的面疙瘩了。唉,想至此,不觉一阵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