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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靠在楼顶的水泥护栏上,指尖摩挲着吉他第三品的划痕。那是去年深秋在老槐树底下练《虫儿飞》时,琴弦突然崩断,金属尾端在原木指板上划出的浅痕,像道结痂的小伤疤。奶奶总说这把红棉牌吉他该换了,可她不知道琴箱内侧用铅笔写着小满十岁生日快乐,那是她用给学生批改作业的红笔描过的字迹,这么多年来每次按弦时掌心贴着琴身,都能触到纸页般的纹路。
小满,鼓面要对着夕阳才亮堂。奶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陈年木匣打开时的温润。她正踮脚调整手鼓的角度,藏青色布衫被风掀起一角,露出洗得发白的蓝布裤——那是爷爷走后她最常穿的衣裳,布料上还留着缝纫机轧过的细密针脚,针脚里嵌着三十年前的阳光。手鼓边缘缠着褪色的红绸,是我用幼儿园手工课剩下的缎带帮她绑的,如今绸带磨出毛边,却还倔强地系着爷爷临终前塞给她的银镯。
我调好琴弦,看奶奶在逆光里坐下。她的银发被镀上金边,手鼓搁在膝头像枚圆润的月亮。这是我们雷打不动的傍晚时光,从小学三年级她教会我敲第一下节奏开始,到现在整整十五年,楼顶的地砖换过三次,槐树从手腕粗长到合抱,唯有手鼓与吉他的和声,始终在暮色里流淌。
今天唱《送别》吧。我拨弄琴弦,前奏刚响,奶奶的手鼓便稳稳地切入,咚哒咚哒的节奏里带着老钟表的沉稳。她的掌心在鼓面起落时,我看见虎口处的茧子又厚了些——那是年轻时在印刷厂搬铅字磨出的印记,后来抱我哄我时,那些茧子蹭得我脸颊发痒,却比任何绒毛玩具都温暖。
唱到长亭外,古道边时,风突然大了些,奶奶的布衫下摆卷起来,露出脚踝上淡褐色的老年斑。我想起上个月在社区医院,护士给她抽血时,她偏过头看我手里的吉他谱,说等天暖了要教我弹《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可那时我已经知道,胸腔里的肿瘤像株疯狂生长的藤蔓,正沿着肋骨攀援,连深呼吸都会扯动神经。
鼓点忽然轻了半拍。奶奶抬头望我,浑浊的眼睛里映着橘红色的落日,小满你瘦了。她伸手想摸我的脸,手鼓在腿上晃了晃,红绸带滑下来缠住她的手腕。我躲开她的手,指尖用力按弦,E调和弦在黄昏里炸开,惊飞了围在晾衣绳旁的麻雀。
十五年来,我们在这楼顶唱过无数支歌。她教我用手鼓打出《兰花草》的俏皮,用吉他扫弦应和《让我们荡起双桨》的轻快。去年冬天她感冒发烧,还坚持裹着棉袄上来,说答应过陪我练《圣诞歌》。那时我对着手机录视频,镜头里她的手在鼓面发抖,却仍对着镜头笑,说等我考上音乐学院,要在迎新晚会上给我伴奏。
而现在,音乐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躺在床头柜抽屉里,夹在奶奶手抄的《李重光音乐理论》中间。三个月前拿到诊断书时,我把通知书折成纸船,放进楼顶的积水潭里,看它漂过青苔斑驳的地砖,最终卡在排水口。奶奶发现后,蹲在地上一点点展开皱巴巴的纸页,用熨斗熨平了折痕,说等秋天开学,要陪我去学校报到,在宿舍楼下再唱一次《同桌的你》。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奶奶的声音有些发颤,不知是被风吹的,还是想起了什么。她的手在鼓面画圈,节奏慢下来,像在抚摸时光的纹路。我看见她无名指根的戒指凹痕——那是戴了三十年的银戒指,直到爷爷的骨灰盒埋进公墓,她才摘下来,说怕睡觉时硌着旁边的空位。
吉他弦在掌心发烫。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医生说最多还有两周,可我等不到槐花开了。昨天在阳台看见奶奶偷偷抹泪,她以为我睡着了,其实听见她对着爷爷的照片说:老头子你别急,等小满走了,我就来陪你们。当时我想咳嗽,却咬住被角不敢出声,怕她发现我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