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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市汤圆
腊月初八年集,侯三顺在镇上遇到几个旧相识,几人相邀,从晌午喝到太阳落山,黄酒灌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散场时,月亮早被乌云吞了,他摸着空瘪的肚皮往回走,走到鹰嘴崖下,山雾突然浓得能攥出水,松树在雾里凝成幢幢灰影,像极了那年爹娘出殡时,棺材上盖着的青布幡。
卖汤圆喽——热乎的芝麻汤圆——
吆喝声像根细针扎进耳孔,侯三顺打了个激灵。雾气里浮出盏气死风灯,灯芯泛着鬼火似的幽蓝,映得灶台前的老婆婆脸青如苔。他刚要移步,鼻尖突然钻进股甜香——不是寻常的芝麻味,是掺着桂花香的糯米香,和母亲生前冬至煮的汤圆一个味儿。那年他蹲在灶台前偷喝糖水,被母亲用木勺敲了手背,现在想来,木勺碰撞陶碗的叮声,竟和此刻铜锅里的沸腾声分毫不差。
阿婆,来碗汤圆。侯三顺摸出两枚铜板,指尖触到老婆婆掌心的刹那,浑身寒毛倒竖——那双手像泡了十年的浮尸,皮肤软得能揭下来,指缝里卡着的不是面渣,是几缕灰白的头发,和他去年在爹娘坟前捡到的、被雨水泡烂的发丝一模一样。
铜锅里的汤圆在沸水里翻滚,侯三顺盯着看了会儿,忽然胃里一阵抽搐——某个汤圆裂开条细缝,露出半截青紫色的指甲,指甲边缘翻卷着,像是被人活生生啃下来的。更骇人的是,蒸汽里浮动的甜香底下,藏着股若有若无的腐尸味,像极了乱葬岗新坟渗水时,泥土里翻上来的尸油味。
铜钱收不得,要拿阳间的物什换。老婆婆抬头,眼白里爬满蛛网般的红血丝,瞳孔缩成两点黑墨,直勾勾盯着他的喉结。侯三顺突然想起王老汉的话:鬼市的东西,看着是吃的,实则是勾魂的钩子。刚要后退,却见自己手中的铜板不知何时变成了冥币,金黄的箔纸在灯影下泛着冷光,背面赫然印着他的生辰八字,墨迹还带着体温。
就在这时,雾里飘来一声含糊的呼唤:顺儿……顺儿来吃汤圆……
是母亲的声音。侯三顺浑身血液仿佛冻住了,幼年记忆如潮水涌来——母亲临终前躺在草席上,下巴因病痛溃烂得不成样子,却仍强撑着要给他煮汤圆。此刻老婆婆溃烂的下颌突然让他想起母亲临终的模样,愧疚与恐惧绞得他太阳穴生疼,直到铜锅里的汤圆啵地炸开,露出里面裹着的纸团,纸角上顺字的笔画,正是母亲教他写的歪扭模样。
滚!侯三顺咬破舌尖,将混着酒气的血沫喷向灶台。剧烈的疼痛让他看清幻境——老婆婆的脸正在融化,灰布衫下露出嶙峋的白骨,胸前挂着串用指甲穿成的项链,每片指甲上都刻着还我下巴的血字。铜锅里的汤圆全是烧剩的纸团,纸团上的生辰八字遇血即燃,腾起的青烟里浮现出无数青紫色的手,正是这些天在梦里拽他脚踝的鬼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