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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1980年霜降那天,我出生在黔州印江县榔木堡的土坯房里。母亲把我裹在破棉絮里,放在灶台边取暖,锅底的柴灰簌簌落在我红彤彤的脸上。父亲蹲在门槛上抽旱烟,烟袋锅子砸在青石板上,又是个女娃,拿什么养母亲把我贴在胸口,体温透过破棉絮传来。
家里最值钱的是堂屋墙上的镜框,里面镶着两张奖状——都是我姐的。1987年芒种,姐姐跟着邻村男人去了镇上的社办缝纫组,走时把红围巾系在我脖子上,小穗,等姐挣了钱,给你买带花边的新衣裳。
七个月后的一个雨夜,姐姐的布鞋在河边被发现,母亲抱着鞋子在渡口跪了三天,红围巾变成紫黑色的硬壳,母亲也瞎了一只眼。一个暴雨夜,父亲酒劲上头,把姐姐的奖状扯下来撕成碎片,混着唾沫贴在我脑门上你要给老子争口气。
三年级开学前,父亲在采石场抬石板时摔断了一只手。我跑了三里路去镇卫生院,把我姐的工作证往医院门口里塞:大夫,我这个能不能顶挂号费......消毒水的气味刺得鼻腔发疼,穿白大褂的男人用皮鞋尖踢开我的手:胡闹!后面我跪在医院前磕破头,也没能换来半个药片。
深夜,我摸进邻村的药房,月光把玻璃药柜照成冰蓝色,止痛片的铝箔包装在掌心硌出红印。我数着上面的格子,真像陈老师教的乘法表。刚把药揣进怀里,墙角的柴垛突然窜出条黑狗,呲着牙往我扑来。我逃跑不及,不慎摔进沟里,铝箔包装划破了掌心,止痛两个字洇成模糊的红团。药店老板把我倒吊在槐树上,竹条抽打小腿,像有把火在顺着骨头往上烧。神识迷糊间,我看着自己的影子在月光里晃荡,突然想着,原来人在半空时,真的会觉得自己离月亮很近。
后半夜,是陈老师举着煤油灯找到了我。她解开我身上的麻绳,用手帕擦我脸上的泪:小穗,以后别做傻事,你还小,好好读书,知识才能救人。闻着她的手帕上的肥皂香,我攥着止痛片,一声不吭。陈老师把受伤的我简单包扎了后送回了家中,刚进家门,就传来父亲的咳嗽声,像台破了洞的风箱,在寂静的夜里扯出长长的响。
二、
1996年立春,黔州的油菜花海还没开,我攥着用我姐照片伪造的临时身份证,挤在绿皮火车的厕所里。铁皮车厢晃得人骨头缝发疼,消毒水混着汗酸的气味钻进鼻孔,隔壁硬座传来此起彼伏的呼噜声。我倚靠车壁,用手偷偷在衣兜里数着全身上下仅有的三十八块钱——其中二十块是卖了家里的老母鸡换的,剩下的十八块,是母亲偷偷塞给我的,她说:别学你姐,保重身体。
身份证钢印是用顶针在铁皮罐头盒上敲的,边缘涂了灶膛灰,再用水泡皱烘干,像块在锦江里泡了三年的旧铁皮。列车员对着灯管看钢印时,我屏住呼吸,听见自己的心跳和车轮碾过铁轨的节奏重合。小孩,没成年吧我望着他肩章上的五角星,指甲掐进掌心成年了。随即低下了头,叔,我爹快死了,等不了。列车员眼神软了软,还是挥手放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