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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山月照归途
胶片相机齿轮转动的咔嗒声里,杨凡的指尖终于勾住青柿蒂。七月山风掀起他洗得发透的蓝布衫,脊骨凸起如枯竹节,肩胛骨硌得粗布补丁透亮——那是去年秋天替李婶家收玉米时,被背篓磨破的形状。爷爷蹲在歪斜的门槛上,拇指摩挲快门的茧子蹭过金属冷光,镜头里的孙子踮脚时后颈绒毛竖起,像只警惕的幼兽,鼻尖汗珠正顺着晒脱皮的鼻梁滑进衣领。
凡凡看爷爷!旱烟袋磕在门框上的脆响惊飞灰雀,杨凡转身时草鞋拌住裸露的树根——那是老槐树盘错在地表的血管。他踉跄着撞进爷爷张开的臂弯,听见胶片嘶啦卷进暗盒的轻响,像春蚕啃食桑叶。土坯墙上的春联碎成几片,天道酬勤里的勤字缺了半边,露出底下被雨水泡胀的草泥墙,那是他去年用冻裂的手指裁作业本纸贴的,浆糊冻成冰碴子时,爷爷往他袖口塞了个烤红薯。
一、老槐树的年轮
青河村的夏天是团发霉的棉絮。杨凡趴在磨盘上写作业,松木刨子刮过木料的声响像钝刀割肉,混着蝉鸣往耳道里钻。爷爷的木工刀在枣木上游走,刨花落在他结着厚茧的脚背上,烫得缩了缩——那是上周帮王大爷修猪圈时被生石灰灼伤的疤。巷口传来嗒嗒声,不是青石板被露水浸润的轻响,是陌生的硬物叩击声。
红皮鞋停在槐树投下的碎金里。杨凡闻到混着汗味的香粉气,和去年村委会煤炉上炖的红烧肉一个味道。女人的碎花裙扫过沾着刨花的地面,卷发里夹着几根银白,比记忆中在火塘边烤火时更多。她手腕上的银镯子磕在磨盘沿,发出冷硬的当声,和继父打麻将时甩牌的动静一模一样。
搪瓷缸坠地的脆响里,杨凡听见自己喉间滚出幼兽般的呜咽。爷爷握着带血的刨子冲出来——昨儿他偷偷撕了裹伤口的纱布去擦木工刀,渗出的血在木柄上洇成暗红的花。你还知道回来爷爷的咳嗽震得喉结上下滚动,露出喉管处褐色的老年斑,像块浸了茶垢的粗瓷。
女人的塑料袋摔在磨盘上,铝箔纸包的排骨挤出油来,在青石板上洇成油腻的月亮。杨凡盯着她涂着红指甲的手指,想起七岁那年她喂他吃排骨时,指甲油蹭在他嘴角,怎么洗都留着淡粉色的印子。我下个月……她的声音被山风扯碎,红皮鞋碾过刨花时发出咔嚓声,像踩碎了谁的肋骨。
爷爷的手掌按在杨凡后颈,老茧擦过晒脱的皮,疼得他哆嗦。人活一世……老人的叹息混着旱烟味落进衣领,杨凡盯着木工坊墙上的废报纸春联,天道酬勤的道字被虫蛀了个洞,像只空洞的眼睛。王小雨爸爸的摩托车喇叭在巷口响起来,粉色书包上的铃铛晃得他眼眶发酸,他摸了摸书包带——爷爷用废轮胎内胎补的,硬邦邦硌着肩膀,却比任何铃铛都让他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