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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病房时,父亲正在和护士赔笑,他的旧衬衫洗得发透,肩胛骨处磨得薄如蝉翼,能看见皮肤下青紫色的血管。母亲背对着门躺着,我看见她枕头边放着支塑料花,粉色的花瓣上落着层薄灰,像她这半个月来没再扬起过的嘴角。玻璃缸里的党参沉在水底,根须缠绕在一起,像团解不开的乱麻,又像我八岁这年,所有笨拙而徒劳的努力。
第三章:恶意侵袭
深秋的风裹着细沙掠过街角,把校门口的杨树叶吹成碎金。我攥着数学卷子往家走,红色的58在暮色里洇成模糊的血斑,卷子边缘被我捏出细密的褶皱,像极了母亲住院时床头那张皱巴巴的缴费单。裤兜里的玻璃罐头瓶随着步伐轻晃,这是今天在教室后墙根捡的第四个,瓶身上还粘着半块干掉的橡皮擦屑,像块揭不掉的疤。
穷鬼来啦!尖利的笑声刺破暮色。王浩带着三个女生堵住巷口,她们脚上的小白鞋擦得发亮,鞋面上的蝴蝶结在风里飘成鲜艳的色块,与我补丁摞补丁的裤腿形成刺眼的对比。扎马尾的女孩捏着鼻子后退半步,发梢扫过她新戴的粉色发卡:离她远点,听说她妈得的是花柳病!周围爆发出一阵哄笑,像群麻雀突然炸开,笑声里裹着深秋的凉意,冻得我指尖发木。
我低头想绕开,却被伸出的脚绊倒在青石板上。膝盖磕在砖缝里,疼痛像火苗般窜上来的瞬间,听见有人尖叫:天哪,她膝盖在流血!会不会传染啊卷子被抢走撕成碎片,雪白的纸片在风里飘成惨白的蝴蝶,其中一片落在渗血的伤口上,纸纤维很快被染红,像朵迅速凋零的花。王浩踢翻我装玻璃瓶的铁桶,玻璃碰撞声惊飞了墙头的麻雀,他凑近时,我看见他校服第二颗纽扣松了线,像极了父亲衬衫上永远系错的纽扣。
更深的恶意藏在油灯昏黄的光晕里。我蹲在灶台前添柴,听见窗外传来邻居张大娘的嘀咕:那女人啊,早该走了,拖累爷们儿和孩子……可不是嘛,小丫头片子以后咋嫁人谁家愿意娶个克母的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火星子溅在围裙上烧出焦洞,我盯着跳动的火焰,忽然想起母亲住院前给我梳头发,梳子穿过发结时说的话:咱们妮儿以后要当教师,坐办公室里,不用像妈这样……话音未落,就被剧烈的咳嗽打断。
变故发生在霜降后的清晨。推开柴房木门时,腐坏的气息扑面而来——堆在角落的土豆全被戳烂,芽苞处渗出浑浊的黏液,像一张张腐烂的嘴,在晨光里咧开无声的嘲笑。装玻璃瓶的铁桶被倒扣在地上,碎玻璃混着泥土,在结霜的地面上闪着冷光,像撒了一地的星星碎片,却没有一颗属于我。门槛上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灾星二字,最后那笔拖得老长,像条吐着信子的蛇,盘踞在我每天进出的必经之路上。
肯定是那帮小王八蛋!父亲举起铁锨冲出院门时,裤脚还沾着晨露。他的怒吼惊飞了树上的乌鸦,可等他回来时,手里的铁锨已经弯了刃,脸上多了道血痕——王浩的父亲堵在巷口,指着父亲的鼻子骂:再敢找我儿子麻烦,老子让你们娘俩没地方住!父亲蹲在院子里抽旱烟,火星子溅在霜花未化的草地上,像他眼底怎么也灭不掉的怒火,却终究在母亲的咳嗽声里,化成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最锋利的恶意来自医院的白大褂。我攥着攒了半个月的玻璃瓶换的三块钱,躲在病房门口,听见临床的阿姨对母亲说:你家孩子天天在学校捡破烂,现在全校都知道了,你也不管管多丢人啊!母亲的咳嗽声突然变得急促,像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我隔着门缝看见她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手腕上的银镯子滑到肘部,空荡荡的,像根被风干的树枝。那一刻,三块钱在裤兜里变得滚烫,烫得我想立刻把它们扔到窗外,扔到那个永远不会嘲笑我的深渊里。
暮色漫进柴房时,我蜷缩在碎玻璃中间。潮湿的砖块硌着后背,我摸着口袋里皱巴巴的三块钱,想起母亲说过等病好了,给你买个带锁的新书包。眼泪砸在砖地上,惊起一只潮虫,它慌乱地爬过灾星二字,消失在墙角的阴影里。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清冷的月光里,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母亲输液时,吊瓶里不断滴落的药水,一下一下,敲碎了八岁这年所有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