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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嚓。
这一次,快门的轻响,像一声沉重得无法承受的叹息,飘散在这奢华而冰冷的囚笼里,也落在我自己沉甸甸的心上。
(六)
暗房里的两重影
回到我那间位于城市边缘、弥漫着刺鼻定影液和旧纸张酸涩气味的小小暗房,我感觉自己像一具刚从冰冷泥潭里打捞上来的尸体。铂悦·云端的香气和冰冷仿佛还附着在皮肤上,与这里浓烈的化学气味混合,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调子。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将天空染成一片病态的紫红,光线透过蒙尘的窗户,在潮湿的墙壁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光影,如同我此刻混乱的心绪。
电脑屏幕亮起,刺眼的白光灼痛了我的眼睛。文件夹里,是苏璃要求拍摄的那些完美照片:流光溢彩的猩红丝绒包裹着诱人的曲线;薄纱下若隐若现的雪白肌肤和水晶冷光;精心设计的挑逗眼神和撩人姿态…每一张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切割着我残存的艺术良知和道德底线。它们是谎言最极致、最华丽的外衣,是粉红伊甸园最诱人的商品目录。屏幕上那些经过修饰的完美影像,与吧台上平板里冰冷的时间、金额数字、代号重叠在一起,形成更强烈的讽刺,像无声的嘲笑。
我打开修图软件。那些被放大的、毫无瑕疵的肌肤纹理,那些被刻意增强的欲望眼神,都让我胃里翻江倒海。我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手指在键盘和鼠标上移动,精准而麻木地执行着修饰的命令——提亮肤色,磨平细微的瑕疵(包括那道我不该看到的疤痕不,它已在她要求完美的范围内被抹去),增强眼神的光泽…动作熟练得如同流水线上的工人。汗水沿着我的鬓角滑落,滴在布满油渍的键盘上。每一笔操作,都像是在出卖自己的灵魂。那厚实的房租信封仿佛就压在鼠标上,冰冷而沉重。
终于,那些合格的商品照被导出,打包。巨大的疲惫感和自我厌弃感几乎将我击垮。我瘫坐在破旧的椅子上,手指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微微颤抖。过了好一会儿,我才颤抖着手,点开文件夹深处唯一被单独标记为废片的文件——窗边的苏璃。
屏幕瞬间被一片巨大的、压抑的灰色占据。没有诱人的姿态,没有虚假的媚笑,没有精心布置的光影。只有那片冰冷奢华公寓背景中,一扇窄小的高窗,窗外是灰暗如铁的天空。而窗下,那个赤着脚、穿着近乎透明薄纱的身影。微弱的顶光勾勒出她疲惫到极致的侧影:松弛的肩膀,微微佝偻的背脊,低垂的头颅。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存在的情绪,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抽空的麻木和深入骨髓的倦怠。窗外,一只灰鸽子模糊的翅膀奋力振翅的瞬间被定格,却仿佛永远也飞不出那片被高楼切割的、令人绝望的灰色牢笼。这张照片毫无构图美感可言,曝光甚至有些不足,更没有任何商业价值。然而,它却像一面冰冷、残酷的镜子,清晰地映照出被生活反复碾轧、被物化到极致的灵魂本质——她的疲惫,她的空洞,她的囚禁。而在这面镜子里,我也惊恐地看到了自己:那个为了生存,不得不将引以为傲的技艺变成肮脏交易帮凶的自己;那个在道德与生存夹缝中挣扎、同样疲惫不堪的灵魂。为了活下去,我们都不得不出卖一些最本质的东西。那只挣扎的鸽子,是我们共同的写照。
我死死盯着屏幕,指尖冰凉,血液仿佛凝固。暗房里定影液刺鼻的气味更加浓烈,混合着电脑主机散发的热量,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时间仿佛停滞了。只有屏幕上那只奋力挣扎的灰鸽子,和我自己沉重如风箱般的呼吸声。过了许久,久到窗外的霓虹似乎都黯淡了几分。我重新调出那张窗边照。没有进行任何美化。只是极其轻微地调整了曲线,加深了一点阴影的浓度,让苏璃眼底的疲惫和窗外那只灰鸽子翅膀扇动的挣扎感,更加清晰、更加触目惊心地呈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