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水泥地上的史书碎片 (第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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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傍晚的厨房浸在暖黄的光晕里,蜂窝煤炉上的铁锅“滋滋”吐着葱油香,油烟顺着纱窗缝钻出去,在老槐树枝桠间织出层薄纱。陈默之蹲在斑驳的旧书桌前,指尖反复摩挲《二十四史》精装本的烫金书脊——这是他用三个月早餐钱在孔夫子旧书网淘的,卖家附赠的仿古书签刻着“究天人之际”,檀木纹理间还透着淡淡药香。背后传来防盗门“咔嗒”轻响,父亲的脚步声混着水泥厂的细灰,鞋底碾过玄关地砖时,发出沙砾摩擦的细碎声响。
“又在鼓捣这些。”父亲的声音带着水泥搅拌机般的沙哑,工装裤膝盖处磨出毛边,左手指腹缠着的创可贴渗着淡红血丝——今早母亲说,他搬水泥时被钢筋划了道口子,却坚持不肯去厂医室。陈默之回头,看见父亲工装袖口还沾着未拍净的水泥粉,在夕阳里像撒了把碎银,落在堆在墙角的旧书上,其中《万历十五年》的影印本尤为显眼,书脊用透明胶带加固过三次,胶带上还留着他去年熬夜写批注时蹭到的墨痕。
书桌上的《二十四史》在台灯下泛着冷光,烫金的“史记”二字刺得父亲眯了眯眼。男人盯着书脊的喉结上下滚动,忽然跨前半步,右手却在触到书脊时猛地顿住,指尖离烫金字还差半寸,像触到一团燃烧的火。“上周家长会,”父亲的声音沉下来,水泥粉簌簌落在书封上,“班主任说你数学周测排名掉到127,你倒有钱买这些……”他想说出“闲书”,却在看见儿子攥紧的拳头时,把后半截话咽回喉咙。
“这不是闲书。”陈默之忽然开口,指尖划过书签上的“究天人之际”,“司马迁写《史记》,是……”
“司马迁能帮你考上大学?”父亲的声音突然拔高,工装袖口的水泥粉震落得更急,“王叔家儿子学计算机,去年毕业进了字节跳动,年薪三十万——你整天捧着‘之乎者也’,以后去街头摆地摊卖县志?”话音未落,他猛地拽过《二十四史》往地上摔,精装本砸在水泥地上发出“咚”的闷响,书页如白蝶般飞散,那张刻着“通古今之变”的书签正巧滑到父亲脚边,被沾着水泥的鞋底碾进砖缝,字迹瞬间模糊成一道淡痕。
陈默之盯着散落的书页。某页《货殖列传》摊开在灯光下,“富者,人之情性,所不学而俱欲者也”的字迹上,落着父亲工装裤上掉下的水泥粒,像撒在古文里的粗粝标点。父亲的手还悬在半空,指腹的创可贴渗着血丝,却比划出个僵硬的手势:“我在水泥厂扛了二十年水泥,双手磨出的茧子比你课本还厚,就盼着你能走出这破县城——文科没出路,这是现实!”
“那你当年为什么还留着《三国演义》?”陈默之忽然指向衣柜顶的旧木箱——他曾无数次看见父亲躲在阳台角落翻那本书,书页间夹着1998年县中历史竞赛的剪报,照片里的父亲穿着洗旧的校服,站在“历史竞赛获奖名单”前,嘴角还带着少年人的骄傲。父亲的动作猛地僵住,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唯有窗外的晚风掀起窗帘,把厨房的葱油香卷进记是硝烟的房间,混着父亲身上的水泥味,在暮色里织成复杂的网。
母亲系着沾记面絮的围裙从厨房冲出来,看见地上的碎书,忽然蹲下身去捡。她的指尖触到父亲脚边的书签,忽然轻声说:“孩子他爸,默之攒钱买书时,每天中午只吃两个馒头就咸菜……”话没说完,就被父亲打断:“吃咸菜能吃出饭碗来?我当年要是没放弃历史,没从县中退学去水泥厂,现在还不是和你一样,在这破房子里熬日子!”但他的声音里有了裂痕,尾音像被风吹散的烟,轻轻颤了颤。
陈默之看见父亲背过身去,肩膀在洗旧的工装下微微起伏,右手却悄悄摸向衣柜顶的旧木箱——那里藏着父亲没说完的半句话,藏着19岁那年在县中图书馆读《三国》的夏夜,藏着被现实碾碎却始终在心底发着微光的理想主义。母亲蹲在地上,把散落的书页一张一张捡起来,指尖划过《项羽本纪》的残页,忽然想起自已年轻时藏在围裙里的《堂吉诃德》,书脊开裂处至今留着“理想主义不死”的铅笔批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