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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板缝里渗出的桐油味裹着鱼腥,在七月的溽热里酿成酸苦的雾。陈水生蹲在船尾补渔网,指节被麻绳勒出血痕,血珠滴在青苔斑驳的船舷上,引来几尾灰鲤鱼翕动着鳃。对岸芦苇荡里浮着口破棺材,漆皮剥落处爬满螺蛳,像是谁的眼眶里生了白翳。
晌午时来了个戴瓜皮帽的货郎,布鞋底沾着新坟的纸灰。他卸下竹筐里的洋火与粗盐,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前街棺材铺赵掌柜捎的。水生解开麻绳,露出半截发霉的族谱——最后一页浸着黑褐的污渍,祖父陈守业的名字被蛀出个窟窿,窟窿边缘蜷曲如婴孩蜷缩的指节。货郎盯着他手腕上的铜镯子,镯面刻的同治三年在日头下泛青:赵掌柜说,西门外乱葬岗昨夜漂来三口薄皮棺材,棺盖上用朱砂画了斧头。
水生把族谱塞进腌菜坛子时,听见女人在船篷里咳。春娥的肺痨入了伏更凶,咳出的血痰在陶碗底结成痂,像极了清明祭祖时撒的赤豆。三岁的小满趴在舱板上玩鱼鳔,突然指着水面喊:爹,白灯笼!顺着他手指望去,上游漂来盏纸灯笼,竹骨上缠着水草,烛泪在河面凝成浑浊的琥珀。
货郎走后起了风。晾衣绳上的小褂被掀翻,衣襟处泥手印正对着水生发颤的眼角——那是春娥发病那夜,小满用沾着坟头土的手抓她衣襟留下的。补好的渔网突然崩断三根线,水生弯腰去捡梭子,瞥见压舱石下露出半截黄表纸,纸上画着符咒,符角被鱼血染成紫黑。
暮色四合时,水生摸到赵家棺材铺。门缝里漏出线香混着尸蜡的气味,堂前停着七口未上漆的薄棺,棺底渗出的水渍在青砖地上蜿蜒,拼出个歪扭的冤字。赵掌柜正给口棺材钉寿钉,锤子砸在铁钉上的脆响,像是春娥咳在瓷碗边的动静:陈家小子,你祖父的船锚还在龙王庙供着
后半夜雷雨骤至。水生蜷在船篷里数春娥的咳嗽声,一声比一声喑哑,像是从地底传来的梆子。小满突然哭闹着要撒尿,春娥摸黑带他钻出船篷。闪电劈开浓云时,水生看见春娥的蓝布衫被雨打透,脊骨凸起的形状恰似那口漂来的破棺材。
小满的尖叫刺破雨幕。水生扑到船头时,只来得及抓住春娥半截袖子——她栽进河里的姿势像极了收网时挣扎的鱼,辫梢系的红头绳在浊浪里沉浮,渐渐化作一缕血丝。小满跪在船板上抠自己的喉咙,指尖挂着半片从母亲袖口撕下的碎布,布纹里嵌着粒金瓜子,正是祖父下葬时含在嘴里的陪葬物。
雨停时漂来三盏白灯笼。水生把春娥的梳头匣子沉入河底,匣子里的银簪突然立起来,簪尖指着西方——那是赵掌柜说的乱葬岗方向。小满缩在船角啃生红薯,牙印留在红薯皮上,恰似族谱蛀洞的轮廓。
乱葬岗的土腥味混着石灰粉,呛得水生鼻腔发痒。赵掌柜说的三口薄棺斜插在泥里,棺盖缝隙钻出几绺黑发,发梢系着铜钱,钱眼里的红绳早褪成了惨白。小满蹲在野枣树下挖蚯蚓,突然举起块粘着牙床的碎骨:爹,骨头会开花!
棺盖被撬开时惊起群绿头苍蝇。腐肉堆里蜷着个穿学生装的青年,领口别着的钢笔插进自己喉管,笔帽刻着精忠报国的篆文。第二口棺材塞满缠麻绳的断肢,绳结打法竟与水生在春娥嫁妆箱底发现的同心结一模一样。最底的棺材铺着《申报》,铅字被尸液泡涨,模糊了北伐与剿匪的标题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