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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把碎骨塞进裤兜时,芦苇丛里闪过道灰影。水生追到河汊口,只捡到半块带牙印的茯苓饼——饼皮上的齿痕间距,与族谱蛀洞边缘的齿印严丝合缝。对岸漂来艘空渡船,舱板上散落着带血的算盘珠子,十三档梁柱断了两根,像是谁生生掰断了手指骨。
赵掌柜在棺材铺后院烧纸马。火舌舔到马眼时,他突然开口:陈守业当年运的可不是桐油。纸灰扑在水生脸上,烫出个铜钱大的红印,七月十五鬼门开,你家船头该挂三丈白麻布。
后半夜起了雾。小满在船篷里磨那截碎骨,磨刀石上淌下粉红色的浆液。水生盯着祖父的船锚,锚尖锈斑里突然显出张人脸——是那个吞钢笔的学生,眼眶里游着群透明的小鱼。锚链无风自动,在舱板上敲出《满江红》的调子,春娥的梳头匣子应声浮出水面,银簪尖指着西山破庙的方向。
庙里的送子观音断了五指。供桌下压着本潮软的日记,字迹被香灰染得模糊:四月十二日,赵掌柜收走二十口杉木棺...运棺人后颈皆有斧头烙印...水生翻到末页时,夹着的照片突然飘落——春娥穿着嫁衣站在船头,背景里那盏白灯笼上,隐约能见朱砂画的斧头图案。
货郎再次登船时带着生石灰味。他盯着小满裤兜鼓起的形状,嘴角的疤抽搐如蚯蚓:童骨磨粉入药,能治肺痨。话音未落,小满突然呕出团黑水,水里裹着半片没消化的人指甲。
西山破庙的柏树上缠满麻绳。水生找到那口倒扣的钟时,钟内壁刻满正字,最大那个数到七十八戛然而止。钟锤是柄生锈的斧头,斧柄缠着褪色的红绸,绸布上的血迹拼出个陳字。当斧头砸向铜钟时,声波震落梁上的鸦巢,掉出个铁盒,盒里锁着三枚带编码的子弹,弹头沾着桐油与经血混合的污渍。
小满开始梦游。他总在子时站在船头撒纸钱,纸钱上歪扭地画着棺材剖面图。某次水生悄悄尾随,发现孩子对着月亮比划手势——三指蜷曲,食指与小指笔直如刀,恰似棺材里青年喉间的钢笔角度。
白露那日漂来具无脸女尸。水生捞起时,尸体手腕上的银镯突然滑落,内圈同治三年的刻痕里嵌着粒金瓜子。女尸腹部微微隆起,剖开后涌出成群的白蚁,蚁王额前两点朱砂,正是春娥眉心的痣色。
赵掌柜送来口薄棺时,棺材里铺着浸透煤油的《申报》。他敲棺板的节奏与水生在乱葬岗听到的锚链声重叠:陈家的船该走趟浑水了。夜枭在此时啼叫,小满突然用茯苓饼碎屑在舱板拼出幅河道图,西山破庙的位置标着滴墨痕,正缓缓晕成斧头形状。
运棺的船吃水极深。七口薄棺在甲板上排成北斗状,棺盖缝隙渗出的尸油在船板刻出蜿蜒的河图。水生握桨的手掌结满血痂,每次划动都震落几片指甲盖大的桐油皮——那是祖父陈守业临终前亲手刷的第三遍油,如今在七月骄阳下龟裂如老妇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