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斤大橘猫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春雷小说clqcjtz.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光绪二十三年的霜降来得格外早,青石板缝里凝着白盐似的冰晶。福隆当铺的胡掌柜踩着吱呀作响的楼梯登上阁楼时,瞥见檐角悬着的铜风铃结了蛛网,三根丝线吊着死去的蜘蛛,像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
后院的井台旁,十二岁的阿四正攥着麻绳打水。麻绳勒进掌心的旧伤里,血珠顺着纹路滚落,在木桶沿上砸出细小的红梅。他想起三天前老爷用烟枪烫他手背时的模样——那杆翡翠烟嘴的景泰蓝烟枪,是去年用五十两银子从落魄旗人手里收来的。
手脚麻利些!账房先生从月洞门探出头,腰间挂着的铜钥匙串哗啦作响。阿四知道那串钥匙里藏着秘密:第三把黄铜钥匙能打开西厢房的红木柜,里面锁着二十张当死的地契;第五把生了绿锈的,据说是前朝某个贝勒府库房的遗物。
前厅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阿四贴着斑驳的砖墙挪过去,透过裂开的窗纸看见大少爷把盖碗摔在地上,茶叶沫子溅到二姨太石榴红的马面裙上。爹要把城南的绸缎庄给老三大少爷脖颈上的青筋突突直跳,像泥地里翻拱的蚯蚓,我娘可是您明媒正娶的!
老爷蜷在黄花梨圈椅里咳嗽,痰盂里的血丝比八仙桌上供的玛瑙摆件更刺目。二姨太用绢帕掩着嘴笑,耳垂上的东珠坠子晃出冷光:大哥儿这话岔了,三少爷的生母虽是戏子,可人家肚皮争气......话音未落,大少爷突然抄起博古架上的珐琅彩瓶。
阿四退后时踩断了枯枝。这声响惊动了廊下的八哥,畜牲扑棱着翅膀怪叫:败家了!败家了!去年冬天老爷教它学舌,如今倒像句谶语。他蹲下身捡碎片,锋利的瓷茬割破指尖,突然想起七岁那年饿昏在当铺门口时,老爷就是用这样的碎瓷片划开他衣襟,检查有没有藏着偷来的银角子。
暮色染红西厢房窗棂时,阿四端着药碗穿过穿堂。药汁在碗沿荡出涟漪,倒映着天井里那株枯死的石榴树——听厨娘说,这树是老太太在世时种的,结果那年太平军破了扬州城。拐角处撞见三少爷的奶娘,老妇人挎着竹篮,盖布下露出半截松香色的绸缎,分明是老太太寿材里陪葬的料子。
戌时的梆子敲过三遍,阿四蜷在柴房的草堆里数伤疤。月光从瓦缝漏进来,照见墙根处新结的蛛网,三只飞蛾正徒劳地挣扎。他突然听见厢房传来闷响,像装满谷物的麻袋砸在地上。顺着狗洞爬过去时,正看见大少爷提着染血的烟枪,老爷歪在榻上,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动,像漏了气的羊皮筏子。
巡夜的更夫经过巷口时,阿四已经翻出后院矮墙。怀里的地契沾着血手印,是方才从老爷枕头下摸来的。他知道明早城门一开,当铺就会发现丢了库房钥匙,却不知道此刻三少爷正站在他睡过的草堆前,把半块硬馍塞进染血的衣襟——那衣襟破口处,露着和他掌心一模一样的烟枪烫痕
大少爷的烟枪尖还凝着血珠。阿四缩在狗洞的阴影里,听见檐角那只结网的蜘蛛被夜风吹得摇晃,它用最后一条腿勾住铜铃的锈斑,像极了老爷临死前抓住帐幔流苏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