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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巡夜梆子敲到第五响时,阿四摸进了城南的棺材铺。守夜的瘸腿木匠正在刨花堆里打盹,刨刀从膝头滑落,在月光下划出半道银弧。他记得这木匠原是太平军的火头兵,左腿被洋枪打穿那年,用棺材板刻了尊圣母像抵药钱——如今那木像就供在铺子西北角,玛利亚的衣褶里积满香灰。
要口薄棺木匠突然睁眼,瞳孔浑浊如隔夜的茶汤。
阿四把地契摊在刨花上,血手印盖住了光绪二十二年的朱砂批注。瘸子用指甲刮了刮墨迹,突然笑起来:福隆当的库房钥匙,第三把能开西厢红木柜
后巷传来马蹄声时,阿四已经蜷进新打的松木棺材。腐木味混着血腥往鼻腔里钻,让他想起七岁那年躲在运尸车里逃出扬州城。车板缝隙间漏进的月光也是这般惨白,照见娘亲发髻上那支断成两截的鎏金银簪——那是她当掉最后一条绸裤换的,为了给发热的妹妹抓药。
卯时的雾气漫进棺材缝,阿四听见当铺方向传来哭嚎。二姨太的东珠耳坠大概被扯落了,他闭眼都能描摹出那颗珠子滚过青石板的轨迹:先撞到井台边的豁口,再被觅食的母鸡啄进喙里,最后混着谷糠咽进嗉囊。那只芦花鸡总爱在寅时打鸣,比更夫还准。
城南门开时,守兵正用枪托敲打流民的陶罐。阿四混在送葬队伍里,看瘸腿木匠往空中撒纸钱。锡箔折的元宝落在巡防营的帽檐上,队长抬手去拂,露出腰间半块鎏金怀表——表链上坠着的翡翠蟾蜍,分明是老爷上个月刚收的绝当品。
让路!木匠突然抬高嗓门,惊飞了落在棺材顶的乌鸦。那畜牲爪子上还缠着半截红头绳,是西跨院小丫鬟坠井那日扎的。阿四在颠簸中数棺材板的木纹,第三十七条竖纹有个虫蛀的孔,像极了三少爷左耳后的胎记。
正午的日头晒化柏油时,阿四在乱葬岗刨出了自己的替身。腐尸腕上还套着断裂的银镯子,内侧錾着长命百岁——是老太太给大少爷打的满月礼,去年被赌输的伙计提去熔了。他把地契塞进尸体的喉管,突然摸到半枚玉扳指,边缘沾着胭脂膏子。二姨太每回见绸缎庄掌柜,总要重新涂一遍唇。
折返青石巷时,阿四在茶摊撞见了巡夜的更夫。老头正用豁口茶碗舀雨水喝,绑腿里露出半截《申报》,头条写着钱庄挤兑风潮波及皖南。茶幌子的阴影投在他脸上,将光绪二十三年三月的日期切成碎片。
当铺的封条在暮色中泛黄。阿四绕到西墙根,发现那株枯死的石榴树发了新芽。根部的土被翻动过,露出半只破碎的珐琅彩碗——正是大少爷那日摔的,碗底同治年制的款识裂成三瓣,像极了老爷临终前翕动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