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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执笔的手在空中顿住,狼毫饱蘸的浓墨悬在襄阳城上方,欲落未落。他缓缓侧过头,丹凤眼在灯影下眯起,那目光锐利如刀锋,直刺过来:“平儿,你是在质疑为父的决断?”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我喉头发紧,仿佛被那无形的目光扼住,几乎无法呼吸。我深知父亲的骄傲,更明白他此刻心中燃烧着怎样的火焰——那是要一举踏破樊城、襄樊,威震华夏,以盖世功勋回应汉中王大业的雄心。然而,荆州这孤悬于外的基业,如同置于狼群环伺的孤岛。江东吕蒙表面谦恭,遣使修好,使者那谦卑笑容下的眼神却总让我想起蛰伏的毒蛇,冰冷而滑腻。父亲对此却似乎不以为意,只道:“鼠辈安敢?”
“孩儿不敢!”我深深低下头,避开那灼人的视线,声音因极力克制而微微发颤,“只是……荆州乃根本之地,三军家眷皆在于此。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吕蒙换防,陆口易帅,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父亲威震华夏,天下侧目,更需提防小人暗算。”
“哼!”父亲从鼻中发出一声短促的冷哼,重又转向地图,手中朱笔终于落下,一道浓重醒目的赤痕,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从襄阳狠狠划向樊城!笔锋凌厉,仿佛要穿透薄薄的纸背。“为将者,岂能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我关云长纵横天下,靠的是掌中刀,胯下马!区区江东鼠辈,纵有诡计,何足道哉?待我攻下樊城,生擒曹仁,看他孙权敢动我荆州分毫!”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充满了睥睨天下的自信。那朱红的进军路线,在灯下刺目得如同凝固的血痕。我望着父亲刚毅的侧脸,心头却如坠冰窟。那沉重的阴影,已非我言语所能驱散。帅府之外,荆襄的秋夜,寒气已悄然弥漫开来,无声地浸透每一寸砖石。
建安二十四年·麦城
雪,无边无际的雪。
冰冷的雪片如同无数把细小的刀子,被凛冽的北风裹挟着,狂暴地抽打在脸上、身上。残破的城垣在风雪中瑟缩,昔日“汉寿亭侯”的旌旗早已不知去向,只余下光秃秃的旗杆在风中发出呜呜的悲鸣,像垂死者最后的呜咽。城下,东吴的兵甲在雪光映照下反射着森冷的寒芒,层层叠叠,如铁桶般将这座孤城死死围困。喊杀声、箭矢破空声、攻城锤撞击城门的沉闷巨响……汇成一股绝望的洪流,日夜不停地冲击着摇摇欲坠的城墙,也冲击着我们每个人紧绷到极限的心弦。
父亲斜倚在冰冷的墙垛上,那身引以为傲的绿袍金甲早已被血污和尘泥覆盖,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他闭着眼,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嘶声,花白的长髯上凝结着冰凌,随着身体的微颤而抖动。曾经如山岳般挺拔的脊梁,此刻也显出了难以掩饰的佝偻与疲惫。他肩头那处深可见骨的箭创,虽经草草包扎,暗红的血迹仍在不断渗出,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紫黑色的硬块,触目惊心。
“父亲……”我跪在他身侧,声音嘶哑干裂,几乎不成调,“喝口水吧。”我将一个破旧的皮囊递到他唇边,里面是最后一点勉强融化的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