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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记得很清楚。昨日周文礼被带来初次辨认尸体时,在巨大的惊恐和悲伤(至少当时看来是悲伤)中,曾指着尸体耳后某个位置,哭嚎着说过一句:是…是她!这痣…这朱砂痣…我娘子耳后有的…
可此刻,宋珩的指尖在那片细腻的皮肤上反复摩挲,触感光滑一片。没有凸起,没有色块。只有冰冷的僵硬。耳后,空空如也。别说朱砂痣,连一颗寻常的小痣都找不到。
周文礼当时指着哪里他的眼神是惊恐混乱的,手指颤抖的方向也未必精准。是记错了位置还是……在巨大的冲击下,他根本没看清,只是下意识地喊出了妻子身上应有的一个特征
这小小的疑点,像一根极细的刺,扎进了宋珩严丝合缝的逻辑链条里。他直起身,走到盛满清水的铜盆边,仔细洗去手上滑腻的鱼油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也让他混乱的思绪为之一清。
不对。周文礼的供述里,有一个巨大的矛盾点——动机。
他说妻子嫌他无能,与人偷情。可据街坊邻居和陪嫁丫鬟的证词,死者林氏温婉娴静,入门后持家有道,虽丈夫周文礼游手好闲,她也只是默默操劳,从无怨言,更无半点不检点的风声。她腹中的孩子,是周文礼唯一的血脉,他再混账,何至于在妻子即将临盆之时下此毒手仅仅因为嫌他没本事这理由,单薄得可笑,更像是慌乱中临时拼凑的借口。那所谓的奸夫,周文礼在崩溃中也只含糊其辞地提了一句他逼我的,再无下文,连个名字都说不出来。
更关键的是,那惊悚的临尸指认。宋珩闭上眼,那女尸睁开空洞双眼、喉头滚动迸出周文礼三字的画面清晰得可怕。这绝非鬼神。他一生剖验无数尸体,深知那是某种极其强烈的濒死意念,在躯体受到巨大刺激(比如他下刀剖腹)时引发的、超越死亡界限的神经反射。那怨毒的眼神,那刻骨铭心的指认,绝不是一个仅仅嫌丈夫没本事的妻子能有的。那恨意,深得足以穿透生死。
除非……那恨意,指向的不仅仅是毒杀本身除非周文礼在恐惧崩溃中吐露的偷人是假,但隐瞒了更致命的真相或者,他根本在替谁遮掩那含糊其辞的奸夫逼我,是真有其人,还是转移视线的烟雾
宋珩猛地睁开眼,眸光锐利如鹰隼。那耳后消失的朱砂痣,是第一个撬开完美罪案表象的缝隙。他大步走出停尸房,冰冷的雨丝扑面而来。他需要重新审视一切证词,尤其是关于死者林氏——她的过往,她的特征,她出嫁前的一切。
接下来的两天,宋珩的身影穿梭在临安城潮湿的街巷里。他重新走访了林氏娘家所在的老街坊,询问了当年给林氏接生的老稳婆,甚至找到了林氏幼时的玩伴。雨水打湿了他的肩头,泥泞沾染了他的鞋履,他恍若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