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9/1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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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舟。林晚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异常平稳,像结了冰的湖面。她抬起眼,目光穿透他狂怒的表象,直直地望进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恐惧和痛苦里。那不是音乐会,她轻轻地说,每一个字都清晰而沉重,那是……我的告别。
告别两个字像两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顾沉舟的心脏。他所有的狂怒瞬间被冻结,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颓然跌坐回沙发边缘。他双手用力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指缝间溢出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呜咽。
让我去,沉舟。林晚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温柔力量,就当是……送我一程。让我用我的方式。
她转动轮椅,靠近他,冰凉的手轻轻覆在他剧烈颤抖的手背上。那微弱的触碰,却带着奇异的镇定力量。顾沉舟猛地抬起头,脸上满是纵横的泪痕,他反手死死抓住她冰凉的手,仿佛那是他在惊涛骇浪中唯一的锚点。他看着她,那双曾盛满骄傲与爱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哀恸和挣扎。良久,他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低鸣,终于,极其艰难地、沉重地点了一下头。一滴滚烫的泪珠砸落在两人紧握的手上。
大剧院顶部的巨大水晶吊灯折射出无数冰冷而璀璨的光点,如同凝固的星河,无声地倾泻在寂静的观众席上。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心悸的等待。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舞台中央,那束追光灯的圆心。
林晚坐在特制的、能提供稳固支撑的演奏椅上。纯白的曳地长裙铺散开来,像一朵在寂静中盛开的昙花。她瘦得惊人,宽大的礼服更衬出肩胛骨的嶙峋,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臂苍白得近乎透明,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曾经灵动有力的手指,此刻无力地垂在温凉的琴键边缘,像秋风中即将凋零的枯叶。
顾沉舟坐在台下第一排最中央的位置。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紧绷的、即将碎裂的石像。西装外套的扣子被紧紧攥在掌心,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惨白。他的目光死死锁在台上那个单薄的身影上,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般的痛苦和一种近乎自毁的专注。每一次她细微的移动,每一次她因虚弱而微微的喘息,都像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在他心上。他看着她抬起手,那动作迟缓得令人心碎,仿佛对抗着千钧重压。当她的指尖终于轻轻搭上琴键时,顾沉舟猛地闭上了眼睛,下颌线绷紧如刀锋,仿佛在承受某种酷刑。
然而,当第一个音符从林晚指尖流淌而出的瞬间,一种近乎神迹的变化发生了。那不再是《月光》第三乐章狂暴的宣泄。她选择的是舒曼的《童年情景》之《梦幻曲》。纯净、空灵、带着一丝遥远回忆的温柔和忧伤的旋律,如同月光下潺潺流淌的溪水,缓缓弥漫开来。
那琴声,失去了巅峰时期磅礴的力量感,却奇异地被赋予了一种直抵灵魂深处的穿透力。每一个音符都像被泪水浸泡过,剔透而脆弱,带着一种摇摇欲坠的美。她倾注了全部残存的生命力,用那几乎失去力量的手指,无比温柔地抚摸着琴键。旋律在流淌,时而像幼童天真的低语,时而又带着成年人回望时无法释怀的眷恋与怅惘。那是灵魂在歌唱,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歌唱着生命本身的美好与短暂。
台下的观众席,从最初的惊愕,迅速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动和悲伤所淹没。低低的啜泣声开始在寂静中蔓延,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悲伤的涟漪。纸巾被无声地传递、展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