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窝窝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春雷小说clqcjtz.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二舅把银行卡拍在茶几上时,橘子皮的霉味正往我鼻子里钻。那味道不是新鲜橘子的清酸,是霉斑沁透果皮的腐气,混着他身上飘来的草药味——一股说不清的苦,像老家堂屋墙角堆久了的旧棉絮,潮乎乎地裹着经年累月的尘土气,往人天灵盖里钻。我盯着卡面磨成灰团的金龙纹,鳞片早被磨得只剩个模糊的轮廓,倒比他袖口那块上海牌手表的表蒙子还黯淡。
就是那块手表,1998年那个夏夜,表壳边缘的荧光指针发着幽绿的光,像坟头的鬼火,明明灭灭地照在他手背上。他当时正往我手里塞钱,十元纸币的边角卷得像只干硬的虾,我指尖触到他掌心的汗,还有指甲缝里嵌着的红烧肉渣——暗红的,带着点油光,后来我总想起二舅妈当年最拿手的红烧五花肉,冰糖炒得发焦,肉皮皱成琥珀色,二舅总说这菜得配二锅头。
那天他穿的的确良衬衫是浅灰色的,领口被汗浸得发深,皱巴巴地堆在脖子上,像块没拧干的抹布。布料贴着后背,能看见脊椎凸起的形状,像串没串紧的算盘珠。汗味混着他身上廉价香皂的薄荷味,说不清是冲还是闷,倒像被暴雨淋透的旧报纸,糊在身上,又湿又沉,连呼吸都带着股纸浆的腥气。
我记得他当时站在楼道阴影里,防盗门只开了道缝,里面传来二舅妈尖细的声音:让他赶紧走!别沾了晦气!他没回头,只是把钱往我手里按,指节因为用力泛着白。楼道的声控灯突然灭了,那点荧光指针成了唯一的亮,照见他鬓角新冒的白发,像落了点霜。
拿着。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怕被谁听见,找个地方住下,明天再想办法。
我攥着那十块钱,纸边硌得手心发疼。后来在火车站的路灯下才看清,纸币上沾着点褐色的污渍,像干涸的血迹。那天晚上我蹲在候车室,把钱铺平了又攥皱,反复几次,直到纸币软得像块抹布。
此刻茶几上的银行卡,边角也磨得发圆,倒像块被人盘了多年的玉。二舅的手还放在卡上,手背的青筋像老树根,爬过褐色的老年斑。我忽然发现,他左手小指的断口处,指甲长得有些歪斜,像片没长好的疤。
二十万,密码你生日。他喉结滚了滚,眼镜片后的眼睛红得像染了血。我注意到他左手小指缺了截,断口处的老茧磨得发亮,是1997年工厂机器轧的。当年他总举着那截断指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这是发财的记号!此刻那截断指正神经质地敲着茶几,笃笃声像在倒计时,敲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卡烫得像块烙铁。上周他拎着这袋橘子上门时,袋底的霉斑已经洇透了塑料袋,橘子皮上的白毛看得人发怵。他说表弟在澳门输了八十万,债主放话今晚不凑齐二十万,就去学校堵人——表弟正在读大三,学的是金融,去年还来我公司实习过。那孩子说话腼腆得像株含羞草,给我泡咖啡时总把糖放多,说哥,甜一点好。
你当我真来借钱二舅突然笑出声,假牙在嘴里打滑,喷出的唾沫星子溅在茶几上。我心里咯噔一下,他这笑比哭还瘆人,倒像五金厂那台老冲床卡壳时的怪响,又闷又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