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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从内袋掏出张纸,边缘卷得像只干硬的虾。肝癌晚期的诊断书,日期是三个月前。纸张薄得透光,能看见背面印着的医院食堂广告,糖醋排骨五元一份的字样被泪水泡得发糊,墨色晕成一团,像块没洗干净的污渍。你表弟是替我还化疗的债。他指尖在生存期三个月上掐出白印,力道大得像要把那行字抠下来,98年我工厂早垮了,三角债压得喘不过气,你舅妈拿菜刀架我脖子上要离婚,说‘跟你这种穷鬼耗不起’。那十块钱是我最后一顿饭钱,买了俩馒头蹲在桥洞啃时,正好看见你背着包从火车站出来。
我喉头发紧,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原来那天他不是故意拦在楼道,是真的走投无路。1998年的深圳,天桥下总蹲着些找活干的人,他们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像一截截被遗弃的木头。二舅说他那天在桥洞蹲了一下午,看着穿西装的人从旁边经过,皮鞋底敲出的脆响,像在嘲笑他磨破的解放鞋。
防盗门咔哒响,妻子端着果盘出来。玻璃盘里的圣女果红得发亮,蒂上还带着新鲜的绿,是她今早去早市挑的。她总说早市的菜带着露水气,比超市的鲜活。二舅,吃点水果。她把果盘往二舅面前推了推,手腕上的银镯子叮当作响,那是我们结婚时,她妈给的嫁妆。
二舅猛地攥住我手腕,指节泛白如骨,力道大得像要捏碎我腕骨里的旧伤——那道疤是在五金厂冲床砸的,至今阴雨天还隐隐作痛。1999年那个冬天,铁块砸下来时,我第一反应是护住刚买的英语词典,现在那词典还在书架上,纸页黄得像秋叶,边角却被我用胶带粘得整整齐齐。
你妈当年偷偷塞我五千块,用蓝布帕子包着,帕子角绣着朵小梅花。他声音发颤,唾沫星子溅在我手背上,她说‘别让小刚知道家里快断粮,他爸的药不能停’。那钱我存了二十五年,连本带利够还账了。
我弯腰捡滚到脚边的橘子,指腹蹭到他鞋跟的红泥——是老家后山的土,带着股腐叶的腥气。我爸挖煤时裤脚总沾着这颜色,每次回家,他都会蹲在门槛上,用竹片一点一点刮干净,说别把矿上的晦气带进家。有次我看见他刮完裤脚,偷偷把竹片上的泥抹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那树后来结的果子特别甜。此刻这土却像根针,扎得我眼眶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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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十块钱,我把橘子扔进垃圾桶,塑料袋发出沉闷的响声,我在火车站买了俩肉包。卖包子的安徽阿姨围着蓝头巾,手上全是烫伤的疤,她多浇了勺辣酱,说‘热乎的,顶饿’。那天的肉包馅里掺着萝卜丁,辣得我舌头发麻,蹲在候车室的长椅旁,看着蒸汽从包子里冒出来,突然就不想哭了——原来有人比我更难,却还想着给别人添勺辣酱。
二舅的肩膀突然塌下去,像被抽走了骨头。他眼镜滑到鼻尖,露出眼底的青黑,那是化疗病人特有的疲惫,像蒙着层洗不掉的灰。我盯着他鬓角新添的白发,想起五金厂老王说的:螺丝拧得再紧,也经不住年生久了生锈。可真要想松,反而难了——早跟铁疙瘩长一块儿了。老王说这话时,手里正拧着颗锈死的螺丝,汗水滴在机床的铁面上,洇出个深色的点。他后来在车间突发脑溢血,送医院时手里还攥着那把扳手,指缝里嵌着没擦干净的机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