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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师傅……林婉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抽泣。
王卫国没有回应,仿佛没有听见。他只是动作有些僵硬地,解下了身上那个陪伴了他整整四十年的旧邮包。邮包的深绿色帆布早已磨得发白、发毛,边角处磨损严重,露出了里面深褐色的内衬,像一件历经无数战场的铠甲。他把它放在床边一张旧藤椅上,帆布落在藤条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仿佛卸下了一副承载着半生重量、此刻却显得无比空虚的铠甲。然后,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朝圣的郑重,拉开了邮包主仓那已经有些生涩的金属拉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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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海情深
邮包内部的空间,比他平日里装信时要空荡得多,散发出纸张、皮革和汗水混合的陈旧气味。然而,在邮包最深处,靠近背板的地方,整整齐齐地、一捆捆、一摞摞地码放着许多信封!那些信封,无一例外,都带着岁月无情摩挲的痕迹——边角卷曲磨损,纸张泛黄变脆,呈现出深浅不一的旧色,有些甚至沾染了洗不掉的雨渍、墨迹或是淡淡的油污。每一封信的信封上,那清隽熟悉的、属于林素芬的笔迹都清晰可辨,而收信人一栏,全都写着同一个名字——王卫国!
有薄薄的家书样式,信封边缘整齐;有厚实的仿佛装着照片贺卡的,鼓鼓囊囊;有贴着各种纪念邮票、盖着不同时期邮戳的,记录着时间的变迁;有只在春节、中秋等特定节日才出现的素雅信封,透着节日的氛围……它们像一片片沉默的、带着体温的鳞甲,层层叠叠,密密麻麻,无声地、却又震耳欲聋地躺在这个褪色的邮包深处,构成了一座由谎言与真情堆砌的、长达四十年的丰碑!王卫国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伸进去,指尖触碰到最上面一封信那粗糙而冰凉的纸面。他记得其中一封,是有一年深冬,他重感冒发烧还咬着牙坚持送信,林老师硬塞给他一包药和几个橘子,信封里夹着张便条:风寒入体,药要按时,橘可润喉,务必珍重。
还有一封,是他无意间在送信时提起儿子工作不顺,心情烦闷,几天后收到的信里,用工整的小楷抄录着几句励志的诗文,墨香犹在……这些他以为是林老师家人寄来的关切,这些支撑他度过艰难时刻的温暖字句,原来,每一笔,每一划,都无比郑重地落在他自己的名字上。这四百多封信,每一封都是林老师孤独生活的回响,也是她为他点燃的四百多盏微弱的灯。
林婉捂着嘴,压抑的、痛苦的哭声终于从指缝里漏出来,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她看着王卫国僵硬的背影,看着他脚下那个旧邮包,看着里面那些堆积如山的、写给同一个人的信,每一封都是母亲孤独时光的见证。她终于彻底明白了母亲这四十年深藏心底的、如同深海般的孤寂与那浩瀚无言的、近乎悲悯的善意。那不仅仅是对一个邮差的关怀,那是一个孤独而高贵的灵魂,在用自己的方式,以笔为矛,以纸为盾,沉默地对抗着时代洪流的无情冲刷和生命晚景的荒芜。同时,她也用尽最后的温柔,小心翼翼地呵护着另一个同样孤独、同样在洪流中挣扎的灵魂,不被那无边的虚无和失落所淹没。这份守护,沉重而伟大。
王卫国最终没有抽出任何一封信来读。他甚至没有再多看一眼。他只是用那双布满厚茧、此刻却抖得如同风中残叶的手,轻轻地、极其郑重地将邮包的拉链重新拉好。帆布摩擦的声音,在寂静得只剩下林婉压抑哭声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像一声悠长的叹息。他转过身,布满沟壑的脸上,泪痕纵横交错,如同龟裂的土地迎来了一场迟来的暴雨。但那双被岁月磨得有些浑浊的眼睛里,却有什么东西在沉淀、在燃烧、在重生。那是一种被巨大的悲恸彻底洗礼后,反而更加清晰、更加坚定、更加纯粹的东西——一种对生命价值、对人与人之间那无声牵绊的彻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