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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着床上那永远沉睡的身影,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腰弯得很低,花白的头发垂下来,几乎碰到了膝盖。这个躬,持续了很久很久,仿佛要将四十年的感激、震撼、悲痛与理解,都凝聚在这无声的一鞠之中。然后,他直起身,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新生的沉稳。他重新背起那个沉甸甸的旧邮包——此刻它装满了四百多封未曾拆阅的信,也装满了四百多份未曾言明却重逾千斤的厚重情谊与生命嘱托。帆布带子勒在他同样布满岁月痕迹的肩膀上,带来一种熟悉的、踏实的重量感,但这重量,已与从前截然不同。
他迈开脚步,走向门口。脚步起初有些虚浮,像是踩在云端,但每一步踏下去,都异常沉重而坚定,仿佛脚下不再是熟悉的地板,而是某种刚刚被泪水浇灌、被真相开垦的、带着痛楚却无比坚实的新生土壤。经过泪眼婆娑、几乎站立不稳的林婉身边时,他微微顿了一下脚步,极其低哑地、用尽力气说了两个字:
……保重。
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过生锈的铁器,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沉静力量。说完,他不再停留,也没有回头,径直穿过小小的、弥漫着悲伤和茉莉余香的堂屋,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通向外面世界的院门。
7
新生邮路
屋外,不知何时,那场仿佛永无止境的大雨已经停了。铅灰色的厚重云层裂开了巨大的缝隙,一道微弱的、却无比纯净的金色夕阳余晖,恰好斜斜地、慷慨地照射在院中那几盆茉莉上。被雨水彻底洗刷过的洁白花朵,在夕照中显得格外纯净、圣洁,晶莹的水珠在花瓣上滚动,折射着璀璨的光芒,散发着最后的、清冽而执着的芬芳。王卫国站在院门口,深深吸了一口雨后混合着泥土腥气、草木清气与茉莉花香的空气,那气息清冽而充满生机,涌入肺腑。他没有回头,只是抬起手,用那件旧绿色制服有些磨损的袖子,用力地、狠狠地抹了一把脸,抹去那些冰凉的泪痕,也抹去旧日的尘埃与迷茫。
他挺直了那被岁月和风雨压弯了四十年的脊背。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身上,给他那身洗旧的绿衣镶上了一道毛茸茸的、温暖的光边。那个沉甸甸的邮包,不再是他即将卸下的负担或一个时代的挽歌,它紧贴着他的后背,像一面无声的旗帜,宣告着某种精神的传承;又像一个温暖的烙印,将一份超越血缘的深情镌刻进他的生命。他抬头望了望被雨水洗过的、高远而澄澈的天空,迈开脚步,稳稳地、有力地踏上了门外那条湿漉漉的青石板路。路面水光粼粼,倒映着天空的云霞。路的尽头,夕阳正缓缓沉落,将天际染成一片壮丽的橘红与金紫。而他的背影,在黄昏这浓墨重彩的光线里,竟显得比四十年前那个初踏邮路、满怀憧憬的年轻身影,更加挺拔,更加坚定,充满了走向未知却不再彷徨的力量。
他要去哪里王卫国心里只有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像灯塔般指引着他:巷子尽头,那个总爱搬个小马扎坐在门口、眼巴巴望着巷口、等待着远方亲人音讯的孤寡老人张大爷,已经好几天没见到人影了。窗台上积了灰尘,门口也没有新买的蔬菜。他得去看看。他得去敲响那扇门。他得去传递点什么——哪怕只是一句问候,一个眼神,一份确认对方存在的关注。就像林老师曾经为他做的那样,用最朴素的方式,去点燃另一盏可能即将熄灭的心灯。他的邮包里,或许不再有写给林素芬的信,但他的人生邮路,在黄昏的霞光里,却刚刚铺展开一条通往人性深处的、崭新的轨迹。脚步落在湿润的石板上,发出沉稳的回响,每一步,都踏在坚实的土地上,踏在未尽的责任与无声的诺言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