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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恩城的莱茵河水总在记忆里流淌,如同那些永不消逝的旋律,缠绕着我的一生。它浑浊的河水拍打堤岸的声音,竟成了我生命里第一个关于节奏的启蒙——这启蒙,后来被一个住在小巷深处的暴躁男孩,用琴声淬炼成了另一种惊心动魄的声响。
我第一次撞见贝多芬,是在一个令人窒息的午后。那年我七岁,他十二岁。炽热的阳光烘烤着碎石路,我踮着脚,追逐一只滚落的面包,它骨碌碌撞开了一扇虚掩的木门。门内传出的不是寻常声响,是凌乱狂躁的琴音,像困兽的嘶吼,夹杂着男人醉醺醺的咆哮和沉闷的击打声。
我扒着门缝偷看。一个矮壮、头发蓬乱如刺猬的男孩,正被一个红脸膛、浑身酒气的男人——后来我知道那是他父亲约翰——粗暴地拽离琴凳。废物!这点曲子都弹不好!男人的拳头落在男孩单薄的脊背上,发出令人心颤的闷响。男孩踉跄着,却倔强地抿紧嘴唇,眼神里烧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野性的火焰。他粗陋的五官,在那一刻,竟被那不屈的光点亮。
我吓得缩回手,面包滚落尘埃,但那眼神和琴凳旁那架巨大、沉默的羽管键琴,却烙进了我的心底。
那时,贝多芬的名字——路德维希——连同他那被酒精和绝望浸泡的家,已是我们这条狭窄巷子里半公开的秘密。他父亲约翰,曾是宫廷的男高音,如今只剩下一副被酒精泡烂的嗓子,把失意的毒液和成名暴富的妄想,统统浇灌在儿子身上。邻居们常在深夜或凌晨被尖锐的琴声惊醒,伴随着约翰的厉声呵斥。
那声音里没有温情,只有鞭子般抽打的命令。路德维希,像一头被铁链锁住的小兽,在琴键上反复磨砺着自己的爪牙。
然而,那琴凳上的小兽,却拥有神赐的耳朵和手指。四岁,他就能在羽管键琴上摸索出旋律;八岁,他已能镇定地站在众人面前演奏。这并非轻松得来的荣耀,是无数个浸透汗水和泪水的日夜。
我常常在清晨上学前,绕路经过他家后院。墙根下,薄雾尚未散尽,总能看见那个矮小的身影,裹着不合身的旧外套,手指在冰冷的石头上疯狂地移动、敲击,仿佛要将无形的音符从空气中抠出来。严寒冻红了他的手指,可那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有时,他会停下来,仰起头,闭着眼,捕捉风掠过屋檐、鸟雀啁啾的声音,仿佛那些都是他未来乐章里不可或缺的音符。
命运的鞭笞并未停歇。路德维希十七岁那年,一场寒流带走了他温良的母亲玛丽亚。葬礼那天的阴冷,至今仍能穿透时光冻僵我的骨髓。
他站在墓穴边,矮小的身影裹在过大的黑色丧服里,像一根被狂风摧折的小树。肩膀微微颤抖,却挺得笔直,头颅昂起,紧咬着下唇,硬生生将汹涌的悲痛锁在喉咙深处。他没有哭出声,但那无声的痉挛,比任何嚎啕都更撕扯人心。他的父亲约翰,在妻子离世后彻底崩塌,成了一摊扶不上墙的烂泥。路德维希一夜之间成了这个破败家庭唯一的支柱,他那两个年幼的弟弟,卡尔和约翰,茫然惊恐的眼睛,沉甸甸地压在了他尚未完全长成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