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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头挣脱母亲的手,从怀里掏出那半块他一直没舍得吃完、早已被雨水泡得发胀软烂的硬饼,小心翼翼地放在爷爷的新坟前。雨水还在顺着坟头的泥土往下渗。孩子的声音很轻,带着稚嫩的困惑和悲伤:
爷爷,雨来了……饼……泡软了,您吃……
一阵带着浓厚湿冷水汽的山风呜咽着掠过坟头,吹动了孩子单薄破烂的衣角,带着刺骨的寒意。那风盘旋着,却再也吹不动坟茔下那双曾经固执地丈量过每一寸干裂土地的枯瘦脚掌,再也吹不醒那个用尽一生与老天爷角力的倔强灵魂。
湿冷的泥土终于掩埋了那口沾满泥浆的薄棺,也掩埋了李老坎枯槁的身躯和他那耗尽生命也无法浇灌的执念。新堆起的坟茔湿漉漉地立在山坡上,像大地新添的一道沉默伤口。送葬的人们踩着几乎没过脚踝的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挪。沉重的脚步拖拽着的不只是疲惫的身体,更是沉甸甸的心事。暴雨虽然停歇,但空气里的湿冷和心头那挥之不去的荒诞感,比之前的干渴更让人窒息。
沉默笼罩着归途。没有人说话,只有脚下泥浆被拔起时发出的噗嗤声,单调而粘滞。每个人的思绪,都如同脚下这泥泞不堪的道路,浑浊、沉重,深陷其中。
王老汉(佝偻着背,脚步蹒跚,他回头望了一眼那新坟,浑浊的老眼里是化不开的迷茫):这老天爷……到底是开眼,还是瞎了眼老坎哥求了一辈子,一滴不给。人刚躺下,它倒好,泼天盖地倒下来。这是赏赐还是……活生生的打脸他拼了命要救的苗,没等到;这坟头草,倒是能喝个饱了。咱这庄稼人,土里刨食,靠天吃饭,可这天……它到底想让人咋活是让你像老坎哥那样,豁出命去争还是像俺们,认命等死争了,争不过,落得这般下场;不争,眼睁睁看着一家老小饿死……横竖都是个死局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上干结的泥块,仿佛想从中捻出个答案。
张家媳妇(想起李老坎硬塞给她的那半袋玉米,心里堵得慌):老坎叔……你说他傻不傻那点子粮,自己都饿得皮包骨,还硬塞给俺。说他心狠吧,他对旁人……唉!可说他心善,对自己个儿,对秀云玉兰小石头,咋就那么狠心地里的苗,真就比活人的命还金贵他挑水挑得脚底板都烂了,血糊糊的印子烙在路上……那路,俺今儿踩着,都觉得烫脚!他到底是图的啥图那几棵注定要死的苗还是图心里那口气这口气……值一条命吗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揣着的、已经泡得有些发软的玉米粒,觉得它们此刻重得压心口。
抬棺的赵大壮(揉着被沉重棺木磨得红肿出血的肩膀,闷声道):俺爹常说,人呐,命里有八尺,难求一丈。老坎叔……他这是硬要拿命去够那一丈啊!可够着了啥就够着一场送他走的瓢泼大雨!力气俺们有的是,可这力气,用在跟老天爷较劲上,真他娘的白瞎!就像那水,你一滴汗一滴血挑回来,泼到地里,‘滋啦’一声就没了影儿,连个响动都听不着。这地,它就是个无底洞,吸干了水,吸干了汗,最后……连人也要吸进去!他狠狠啐了一口带泥的唾沫,眼神里充满了对土地爱恨交织的复杂情绪,还有一丝后怕——怕自己也变成下一个李老坎。
年轻的李水生(看着自己沾满泥巴、骨节粗大的手,声音低哑):俺以前总觉得老坎爷太倔,太死心眼儿。可今天……看着那棺材在泥水里滚,听着秀云姑那撕心裂肺的哭喊……俺这心里,像被犁头翻了一遍,又酸又疼。他拼了一辈子,就想守住他那几亩地,想证明他还能在这片土里刨出活路来。这有错吗咱庄稼人,不守着地守着啥可……守得住吗天不下雨,你就算把骨头熬成油,也点不亮一滴水!他这是拿自己的命,给咱所有人敲了个钟啊!这钟声沉得……能把人砸趴下。他抬头望着依旧阴沉、仿佛积蓄着更多泪水的天空,第一次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