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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手间的镜面蒙着层水雾。陈默用颤抖的手掌擦出一片清晰,镜中浮现的脸让他险些认不出自己——浮肿蜡黄的面颊像是被人注了水,颧骨处的皮肤薄得几乎透明,能看见底下青紫色血管如树根般蜿蜒。曾经被实习生私下称为浓眉教科书的眉毛,现在稀疏得像初冬荒原上的枯草,左眼下方不知何时冒出的褐色老年斑,正嘲弄般地与他对视。
别看太久。林晚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她不知从哪弄来顶深蓝色毛线帽,针脚歪歪扭扭,漏针的地方用白线打了补丁,像伤口上的缝合线。同事说戴这个显年轻。她踮起脚把帽子往他头上按,指尖划过他后颈时微微颤抖,陈默闻到那股熟悉的鱼腥气里混着廉价护手霜的化学花香——早上菜市场的鲈鱼降价到八块五一斤,她肯定又和鱼贩争执了半天。她右手食指缠着的创可贴边缘已经卷起,露出下面一道新鲜的刀痕,是昨晚片鱼时留下的。
病房门被推开时,不锈钢治疗车撞在门框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护士长拿着催款单进来,纸张在她手里哗啦作响,像秋风扫过枯叶。陈医生,您这月的费用已经超了三万。她刻意放缓的语速让每个字都变成钝刀,目光扫过床头柜上啃了一半的馒头——那是林晚的午餐,边缘已经发硬,牙印处沾着淡淡的血迹,想必是她牙龈又出血了。窗外雨势渐大,雨滴在玻璃上蜿蜒成泪痕的形状,将窗外的霓虹灯折射成模糊的色块。
陈默刚要开口,林晚突然弹簧般站起来:我去交。她从褪色的帆布包里掏出个铁皮饼干盒,盒盖上儿童饼干的卡通图案已经斑驳,边缘的锈迹像干涸的血迹。哗啦啦倒出一堆零钱时,陈默看见几张对折的超市小票,最上面那张写着特价奶粉×2。一枚五角硬币滚到护士长脚边,护士长弯腰去捡时,后颈的脊椎骨节节凸起,像串盘得发亮的佛珠。硬币在灯光下翻转,1993年的年份一闪而过——那是他们大学毕业的年份。
那天下午,镇痛药的药效过去后,陈默拖着输液架走到走廊尽头。消防通道的门虚掩着,林晚背对着他蹲在楼梯转角,肩膀一抽一抽的,手机紧贴在耳边。妈,您别担心...陈默就是累着了...我这月奖金发了,马上给您寄过去...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像被砂纸磨过,尾音破碎在通风管道的嗡鸣中。风从楼梯间灌进来,掀起她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后腰处露出一块巴掌大的青紫——是昨天在超市搬货时撞到了货架,她当时笑着说正好省了纹身的钱。
陈默退回病房时,邻床的老人正在看相册。塑封照片上的老人站在樱花树下,怀里抱着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女孩手里攥着个氢气球,绳圈在老人手指上绕了三圈。我孙女,今年上大学了。老人布满老年斑的手指摩挲着照片,指甲缝里嵌着泥土——陈默想起查房记录上写着晚期胰腺癌,家属要求保守治疗。老人突然咳嗽起来,痰盂里溅起的暗红色液体让陈默条件反射地看了眼自己的掌心——那里也正有类似的颜色在指甲边缘若隐若现。
深夜十一点二十七分,护士站的呼叫铃突然尖锐响起。陈默看见23床的病人正试图拔掉第二袋化疗药的输液针头,淡黄色药液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水洼。太贵了,男人苦笑着解释,床头卡上肝癌晚期的诊断像死刑判决书,家里房子都卖了。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他脸上切出一道银色的光带,像手术台上无影灯的光斑。陈默注意到他手机屏幕亮着,是房产中介发来的成交短信,金额数字后面跟着三个零。
凌晨三点,陈默在镇痛药的眩晕中醒来。林晚蜷缩在陪护椅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超市的排班表,上面用红笔圈出六个晚班。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将她的侧脸镀上一层银边,睫毛在眼下投下的阴影像两片凋零的花瓣。陈默轻轻抽出她手里的表格,背面是张被揉皱又展平的化验单——林晚的血常规检查,血红蛋白那一栏的数字被圆珠笔反复描过,几乎要划破纸张。
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两滴落下,陈默数着这人工制造的心跳。走廊尽头传来压抑的哭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从他自己的胸腔里发出。他摸到枕边那顶毛线帽,线头刺得掌心发痒,突然想起医学院解剖课上老师说过的话:人体痛觉神经末梢最密集的部位是手指和嘴唇——此刻他全身都像长满了这样的神经末梢,连呼吸都变成一种漫长的疼痛。
第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