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哲学篇:中国历史哲学纲要 (第18/22页)
施展提示您:看后求收藏(春雷小说clqcjtz.com),接着再看更方便。
“中华普世民族主义”的一个必要介质,通过它,共产党人内心深处的民族主义激情也获得释放;整个民族由此被彻底动员起来,开始获得精神自觉。精神自觉产生的前提是人与其所处的环境之间形成某种撕裂关系,撕裂使得人在痛苦当中意识到他者的存在,自我意识于是形成,有了精神自觉。精神自觉并不必然会导向建设性的方向,但它会带来对于未来的想象与规划,历史就此进入一种有意识的运动当中,而不再是无目的的漂流。
共产主义革命的正当性叙事,基于其对终极历史发展方向的掌握这样一种信念;在传统的天命史观看来,此一信念是反历史的,但由此展开的努力恰恰延续了中国传统史观的基础信念——大一统(其又转化为“统一”)。一个极富辩证色彩的转化就此浮现,作为信仰的历史,其名被抛弃,其实则长存。古代传统史观下的历史必须死,因为中华民族必须生!这个必须生的中华民族,就是那具有超越性之中国历史的道成肉身。
经过这样一番历史哲学的挖掘,一种对20世纪中国史的新理解便浮现出来。
作为中华民族之信仰的历史,它超越于具体的特殊性现实,内在地包含着自身的目的,要不断地自我实现。它是其自身命运与方向的定义者,不受个别意志的左右。历史的局中人未必会对此有清晰的意识,但是历史在其精神现象学运动的过程中,会不断地向人们揭示这一点。历史以共产主义革命作为其自我实现的必要工具,以打造出一个“普世民族”。之后,又一次自我超越便会成为新的历史使命,中华民族的历史将继续向其内在目的前行。
在正在进行中的第四轮大循环里,也可看到类似于前三轮大循环内部的小循环结构。
从清末的维新变法到北洋的修约努力,背后都贯穿着一种抽象的普遍理想。无论是康有为从儒家的天下观念投射出的“大同世界”,还是北洋政府对威尔逊主义的悦然接纳,两者都是从一种超越于中华国家之上的普遍秩序角度展开想象的。但在两者之间可以看到巨大的差异。康有为的“大同世界”,仍以中国作为世界秩序的自变量为前提,展开普遍主义想象,试图以儒家话语勾勒出一种现代秩序。北洋时期对威尔逊主义的接纳,却是将中国置于世界秩序的因变量地位,试图融入西方秩序;其对普遍主义的理解,是以普遍秩序下的多元主义为前提。多元主义是一种隐蔽的特殊主义,它是小国在接纳普遍主义时,为防止自身被大国在精神上吞噬而披的一件外衣;但中国的体量使得它事实上无法作为因变量获得理解。<span
class="mark"
title="对此可以再多解释一下。中国的超大规模决定了它是国际秩序当中的自变量,而不是因变量。此处所谓“自变量”,是指其活动会对其所依存的系统造成实质性的扰动;“因变量”的活动则不会对系统造成实质性的扰动。中小规模国家可以采用多元主义的方式,加入大国所主导的普遍秩序,因为它们的加入不会对普遍秩序本身造成什么扰动,普遍秩序可以让中小国家获得更友好的外部环境,多元主义则可以反过来保护它们自身的文化主体性。超大规模国家,仅仅因为它的规模,它对普遍秩序的加入就会重新定义该秩序。这也就决定了,中国这种规模的大国,倘若要以多元主义的方式加入世界秩序(一如北洋时期所作),是注定无法成功的,即便它暂时还不是个强国,也无法成功;中国只能通过某种普遍主义的方式加入(并参与重新定义)世界秩序。关于多元主义,可以参见[加拿大]威尔·金里卡《多元文化公民权:一种有关少数族群权利的自由主义理论》(杨立峰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年),该书主要是从内政的角度谈论多元主义,但对我们思考外交问题也会很有启发。">
所以,康有为和北洋时期的秩序想象都落入抽象。前者外在于世界,因为中国并无法依凭(即使是改造过的)传统资源给出可行的现代世界秩序;后者则外在于中国,因为它无法真正理解中国自身,从而无法引领中国完成现代转型。
康有为的普遍理想失败了,而北洋时期的(多元主义)普遍理想继续运动,经历了艰难的国家建构过程,终外化为一个特殊国家,即国民党所建立的中华民国。但此时所依凭的理想仍无法为中国提供足够的精神容量,以满足古典帝国所遗留下来的普遍主义精神冲动,从而无法在一个足够大的格局下理解内地与边疆、中国与世界的关系。